童年回憶

(二)童年回憶

童年是人類一生中最美好的日子,在父母的呵護撫育下,一天天的成長,無憂無慮,天真無邪,個個都生活在天堂裡,漸漸有了記憶和愛憎的意念,也帶來了得失的困惑。隨著歲月的增長,受生活環境的影響,陷入塵世的漩渦,還是一片迷惘,在等經歷了坎坷的人生旅途,苦海無邊,再回頭已不知何處是岸了。

在我童年時,父親已往四川經商,家中雖不富有,卻甚寬裕,為著舅家便於照顧,母親帶著我和我一位名叫小左的姐姐,居住在外婆家後面的一座三合院的房子裡,很是寬敞,那房子的正門在正義路後面一條巷子裡,為了安全不常開啟,都是由可直接通到外婆家的一條小防火巷內,從外婆家的舖子裡進出。

母親用的一大一小兩個女傭,那時通稱ㄚ頭,大的一個料理家事,小的一個照顧我和姐姐兩個小孩,有時外出上街或是到親戚家作客,我都是由那個小丫頭背著,記得還做過小轎子,我就同母親坐在轎內,那個丫頭跟在後面走。

我好像還有一個哥哥,出生後就要走了,所以我應是我母親的第三個小孩。那位姐姐大概在三四歲的時候,感染叫做猩紅熱的病,來勢很猛,姐姐10分緊張,竭力設法醫治,在中醫已無力挽救時,還送到那時昆明僅有的一個法國醫院惠滇醫院求治,仍難挽回而死亡,母親極是哀痛,還是由四舅來處理,葬金馬山我祖母的墓園附近,我還同 母親在祭掃祖母墓瑩時,去給她燒過冥幣。後來那個大的丫頭,年紀已大,由母親做主嫁了出去,似乎嫁的還算滿意,好幾次回來看望母親,家中人少,亦只留著那個小丫頭了。

那幾年是我母親最康寧平靜的日子,雖然是寂寞些,可是和舅家比鄰而居,常和外婆閑話家常,做些針織,這時三舅父已婚,四舅,五舅都還未娶,姐弟感情深厚,沒有一點煩心的事。接著四舅,五舅相繼婚配,母親幫著外婆籌辦喜事,四舅父非常幹練,辦什麼事都是井井有條,為親友所稱道。他們婚後,我大約是四歲左右吧,這兩位新婚舅母還未生育,閒著就為我開蒙,教我認字和習字帖。

後來這棟有我家典來居住的房子,業主要贖回自用,我們就搬到華山南路,五華山東側的一條上坡巷的巷底,一座三開間兩層樓和兩間一層的廂房,前方是一片照壁和大門的房子去住了。我家人太少,只要住樓下一層和一個廂房就夠了,就將2樓和另一個廂房,租給一位帶著一個女傭人的太太住,彼此都是女眷,應該是合適的。

這位太太大約40歲左右,白皙勻稱,衣飾華麗,家飾用品都很講究,常常外出應酬,很晚才歸來,由那個傭人等著開門,早上不喜起床,下午常下樓來同母親閑談,可也未見客人來訪,好像是一位在外縣帶兵官的家眷。

她倒是很喜歡小孩,有一兩次徵得母親同意,帶我去南門外ㄧ家法國人開的酒店內晚餐,這裡人很少,只見幾個洋人在餐廳旁的走廊裡打牌。我從未吃過西餐,她為我叫了一份很多式樣的西點和牛奶,教我該怎樣吃,她自己吃西餐,兩人說的話慢慢地吃,吃完就同她坐著很少有的人力車回家,不料在路上給四舅父看見,過幾天就和母親說,以後不要讓我同她出去,免得別人說閑話。

我們做個巷子是一條支巷,與前面正巷交叉處是一口水井,早上有人來打水,晚上很冷清。有一晚母親和我自舅家回來,在路上給我買了兩節甘蔗,走到支巷內,竟有一個穿黑衫的人,衝向母親搶奪手上的鐲子、戒指,母親竭力護衛,我就用持著的甘蔗,奮力打去,大叫搶人了,鄰家聞聲來開門,那人就放手跑走,虛驚一場,鄰人都說我很勇敢,後來晚歸都由舅家舖內派人送了。

一年多後,這房子的主人,來對母親說,他們要收回自住了,我們只得又遷到西區關帝廟的附近,與另一家人家合住一座四合院的房子,這家人家只有母女二人幾個丫頭,我們是母子二人還一個丫頭,都是人口單純而清靜,那座房子的天井不算大,都很精緻,地面是石板鋪的,上面搭有花棚、花架,擺設了許多滑鼠盆景,中間不捨了兩個大水缸,一個養著幾尾金魚,一個栽著荷花,非常清幽,兩位女主人清晨同時修剪花木,澆花水,餵金魚,閑話一陣,破解彼此的寂寞,他們家的女孩比我大三,四歲罷,已經去上小學了。

有一天午後,母親午憇,我一個人在金魚缸旁看魚和弄花木玩耍,忽然頭痛欲裂,哭倒在地上,母親趕來,我指著頭頂叫痛,母親ㄧ看我頭頂正中竟崁著一枚小銅板(大概是很小的一種),急叫丫頭背著去看傷科醫生,那醫生用一把小鉗子,把銅板取出,止血敷藥包紮後我已不太疼痛了,可是醫生說,先看兩天,才知道有沒有傷到腦神經,回家休息一陣,我就沒事了。我的腦力並未受到傷害,三天後傷處結痂,醫生說好了,你們家蔭功積德,沒有讓我變成白痴,母親才算放下心了,待得脫痂後直到現在頭頂心處還留有一條小凹槽。那天舅舅們都敢來看我,外婆就暫住我家,陪伴我們。總算有驚無險,我見逃過了此生的第一場劫難--金汁河中險遭滅頂算是第二場吧,說來真是奇怪,在那寂靜的午休時間,怎麼會有一個銅板從天而降呢?舅父們說,可能是附近頑皮的小孩,用小銅板和彈弓打鳥玩,無意間飛來的,或許是比較合情合理的解釋。

住在那裡的一段時間,母親只是十分寂寞。四舅有一個朋友,創設製燭廠,有一種木和鉛皮構造的簡易製燭機製造洋蠟燭銷售,方法簡單,易於操作。這是一種家庭手工業,四舅父建議母親拿一台製燭機來,帶著小丫頭做做看,每日不拘多少,收入有限,消磨時間,排遣寂寞罷了。我們做了一兩年,小丫頭漸漸長大了,她家中要贖她回去,我母親只好同意。那時已不太容易買丫頭了,母親就停止做蠟燭,我也將要入學,就帶著我完全自己操作家事,不再有傭人了。

我六七歲時,應該到學校去唸書了,設在西大街關帝廟那個小學,距我家很近,那個學校好像是專收女生的,同住一個院子的女孩就在那裡讀書,她母親和學校的老師很熟,母親請她一同去找老師談談,她們要我去做個測驗,看看我自修的學力,能插在哪一班,結果認為我曾承兩位舅母教過認字描紅,也學習過一、二年級的國文、算數(那時雖然搬開了,母親還是常帶我去拿功課回來做,其實我還死背過一陣子大學、中庸哩。)年紀雖然小些,都有三年級的學力,如再讀一,二年級,怕我會覺得上學太容易,不肯用功,所以就讓我插在三年級上課了。

我每天和同院住的那個妞妞一起去上學。學校裡女生很多,男生很少,體操課常常教跳舞,扭啊扭的。音樂教唱歌,女生的聲調總是柔婉些,我總覺得不搭調,就有些討厭了,直到現在我還是不會跳。關帝大殿西側,圍著一個小花園,有許多樹木,還有桃樹。體操課是在大殿內上,音樂課定在一個有風琴的教室,碰到這兩門課,我常常溜出去,躲到花園裡爬樹,因為男生少很容易被老師發現,常在花園裡被找到,帶回操場或教室裡罰站,有時還罰跪在關帝座像前,所以我的操行成績總是丙等,其他功課還算不錯,總算沒有被開除。 

這時父親大概是因昆明總商號決定結束營業,四川分號,隨之停業,即摒擋回家,暫時休息一陣,另謀發展。我家亦遷居龍井街,與二姑家對門而居。這裡距關帝廟學校較遠,上學不便,我必須隨之轉學,適靜山義父的朋友,蘇維綱老先生創辦的私立求實小學,義父是創辦人,都是些商界人士的子女就讀,學費比較貴,但教學認真,父親和蘇校長一說,就允我轉入四年級上課。這學校是男生多女生少,正合我的心意,鄰近又有好幾個小朋友一同上下學,早晚都有伴,母親比較放心,我和1家裡鄰居的三姊弟是先後班的同學,三家家長都是相識的好街坊。我們放學後就和二姑家的四表姐,連成一起,常在三家來往玩耍。我家的門廳寬敞,是石磚舖的地面,有一次我在那裡表演豎蜻蜓,一時後力不繼,兩臂撐不住,鼻子撲倒石板地上,劇痛流血,即用紙塞住鼻孔止血,第二日鼻部青腫,過了許多日才好,後來在台北檢查鼻病,醫生說我的鼻隔膜怎麼會是彎的,我想大概就是那次受傷的緣故吧。那三姊弟有一位表哥名叫李芝,年齡比我大三歲吧,常來一同玩耍,這位表哥文靜的有些靦腆,後來同我是路工學校的同班同學。

父親歸來很清閑,午後大都外出訪友,有時深夜才歸,不太管我的功課,可是家中規矩很嚴,一起吃飯時,父母未入座,小孩不許上飯桌,還要幫著擺碗筷,等大家到齊後才可以跟著動箸,食中不許亂講話,說是(食不語),(寢不語)。以免將飯粒、唾液噴到菜湯裡,夾菜不能攪動挑選,這些似乎已合於現代的衛生規範了,不注意便要被敲煙鍋頭,不像我在舅舅家的隨便。有一次帶我去楊蓁家作客,中午點心是湯圓,一碗四個,很精緻好吃,我就說還要一碗,當時被父親瞪了一眼,主人就再給了一碗,可是這一次後就未曾帶我去參加正式的應酬宴會了。可見父親的方正和遵守舊時的大家風範,但有時在家中,亦會透露著親和的一面。

那時候商業上應酬,大宗買賣,往往都是在鴉片煙褟,麻將局,宴飲中,一言為定,彼此信守。許多大商號內,都設有很講究的煙褟,煙具,牌桌和私人廚房,使用器皿和調製餐飲點心都很精緻可口,父親亦常留連交往,謀求東山再起。家中時有來訪賓朋,煙酒招待。我家煙膏,曾很考究,有時有母親用生雲土和人蔘鬚泡水熬製,我還在一旁幫著煽過小火爐。吸用時還有摻入麝香、沉香末的,聽說有潤喉、滋補、且祛火的功效。

父親因抽煙的緣故,睡得很晚,母親也只好陪著和作消夜,不能和以往一樣早睡了。我需要早上八點鐘去學校,一個人起來後,就拿著預留的零用錢,到街上吃稀豆粉、甜漿、油條、或者是燒餌膾等早點,那時我作興帶餐盒、便當之類,午飯回家吃,下午再去上學,三或四點鐘放學回家後,就到二姑媽家或我幾個同學家去玩,自息的功課不多,吃過晚飯,很快就做完了。晚上很多空餘時間,就在煙褟邊和父母說些閒話,看燒煙泡,久之我竟學會用調泡小銅杓打煙泡,偶爾還躺在父親的對面,替他打煙炮,裝煙斗,還這樣我打得不錯,幸喜我未沾上那玩意兒,且對它有著厭惡。父親過足癮,精神很好,一高興就帶我去附近滇戲院看戲,戲院守門的人,好像也認識我了,只要還有空席位,不要票也會讓我進去自由活動。我最喜歡看武戲和鬚生戲,如果連台的薛仁貴征東、薛丁山征西,岳家傳和花臉的五台會兄等劇,這不喜才子佳人劇,有一次演妻黨同惡報,竟看得涔然淚下,導引了我看戲的興趣,不論京、滇、川,漢戲,我都看得很有味道,還曾跟同學練一陣子哩,至今我仍嗜著平劇。

在這期間,我弟爾勳,我妹爾媛,相繼誕生,家中熱鬧了許多,母親自然更是辛勞,二姑母,五姑母和外婆常來我家幫忙照料。父親應朋友之邀組織裕豐絲行,經營絲綢和煙土轉運批發生意,自滇運送煙土等特產至四川敘府銷售,由川採購絲綢錦緞回滇,來往之間,獲利頗豐。那時煙土只是管制物品,並未絕對禁止,川,滇,黔各省山區,多有種植,尤其是滇省西南與泰,緬接壤--今日所謂金三角地區就很接近,氣候土壤適合種植罌粟,所產鴉片煙品質醇厚,號稱雲土,遠近馳名。雲南省財政据拮,民生凋敝,省府曾設管制專賣機構,好像名為煙膏局,藉以紓解財務困境,只要繳納規費,稅金,即准轉運輸送省外銷售,亦衍生了走私逃漏,官商掛勾等弊端。民間普遍吸食,糜財傷身,實非淺鮮,良堪浩嘆。我父受任設立敘府分行,主持川省業務,自昆起程時隨運煙土等滇省特產數十馬駄,邀請護送軍隊,浩浩蕩蕩,在東關外狀元樓祖餞後,沿川滇古驛道而去。我由四舅父帶領前去送行,在童稚的心中,極為欽羨,不知傷別,竟成永訣,寧非天意,徒留遺憾終身。

父親去四川後不久,母親就帶著我們三兄妹搬到東城護國街一棟平房內居住,每月帶我去裕豐絲行領取父親留給我們的家用,生活非常平靜。

那時秋實小學的蘇校長,在雙塔寺農業專校東側的山坡地上興建校舍,創辦求實中學,配合學制在春季招收一年級新生兩班,同時在求小宣布,本校五、六年級學生,可以同等學力報考,我正好唸完小學五年級放寒假在家,有幾個同學來約我同去報考,約好報名那天,母親帶著弟妹在舅家,我就去向母親要報名費,四舅母聽到就說,你讀了幾年書,老是想跳級,貪多嚼不爛,當心食而不化,白花報名費,應該等小學畢業再去考。我聽了跑到舖裡坐著生悶氣,四舅看到,就私下給我報名費,說你有這樣志氣亦好,就努力去試試,考取就去唸,考不取也沒有關係。我才得去報名應考,考後好幾天不敢再去舅家。放榜那天,心中忐忑不安,很晚才偷偷去看,一時並沒有找到我的名字,心想這下完了。不料旁邊有一個同學推了我一下,他說他考取了,你也考取了,快到榜尾的地方就是你的名字,一看果然,也不管第幾名,回頭就跑到舅家去告訴四舅,然後才跑回家去告訴母親,他們都很高興,母親說總算爭氣,竟有些泫然。我就這樣到中學唸書了。

這使我家漸趨安定平穩,我們住的是三平房和上面一間堆放雜物的小閣樓,還有一個廚房,一小間放著木質大小馬桶的廁所,過幾天就有人來清除,運去鄉下作水肥澆田,洗澡時在房間內用木桶盛熱水洗。每天清晨有人趕著大母牛,牽著小牛,來附近擠牛奶,現擠現賣,我們預定了幾盅,用小銅鍋煮沸給我三兄妹分飲。母親還常買池塘或稻田中的田雞,隔水蒸熟加糖或鹽給我們吃,增加營養。

母親對於逢年過節都很重視,人口雖少,人要按規矩迎神祭祖。過年時自吃過臘八粥,就開始忙碌,先是製臘肉,灌香腸,醃雞,接著大掃除,沖洗家具,糊窗紙,擦亮佛桌上的香爐、燭檯,花瓶,拂拭菩薩掛軸、佛像和掛祖先牌位的雕花神壇,趕撢去壁畫聯楹上的灰塵,掛門簾,總要做到纎塵不染,我都在母親指導下幫的做事。臘月23日的由我行禮送灶神,跟著就得準備年菜了。除夕日先換貼各處門房上的春聯,大門板上的門神,福字,春字和窗簾,米缸,水缸的地方的各種剪紙,是夜,吃完年夜飯,做蒸糕,切餌䬬,子夜時分送灶神,敬天地燒頭香,那時交通不便,不做興到廟裡去燒頭香,向母親辭歲,給了壓歲錢,才收拾就寢。初一日晨要先依曆書所定方位,出門迎過喜神,然後供蒸糕,向母親拜年,早起不准亂說話,不掃地,不動刀,中午吃過煮餌駃,才能外出遊玩,初二起才去親戚長輩家拜年,跟著就是吃喝玩樂了。

我家雖已式微,一切仍守古規,冬至裹湯圓。燈節做元宵。(昆明粽子沒有包心的,包成菱角型,,淋糖漿或白糖吃,冷熱均可),牆腳溝邊撒石灰除蟲害,掛艾草蒲劍,喝雄黃酒,小孩額頭用雄黃酒寫個王字辟邪。7月12日至15日中元,懸掛祖先遺容,接送祭拜,填寫冥包,燒化紙錢。八月中秋拜月,有一年還自製大小月餅贈送親友,母親做的月餅,工真料實,不輸於糕餅舖中做的,歷久不壞不霉(昆明空氣中相對濕度適中,故易保存),裝在竹簸內,用白紗布蓋著,懸吊吹風陰涼處,可擱到冬至再蒸了吃, 十分可口,我們都愛吃,冰糖大蕎麥餅,更是至今難忘。9月9日重陽節今稱敬老節, 吃重陽糕(千層糕),有時亦是自己做,比買來的毫不遜色。全年月之初一、初九, 19吃素。這些年節習俗,應時食品,遍歷各地,大同小異。台灣亦然,正飛魚,只是農業社會遞延工業社會,生活步調,日愈快速緊迫,往日閑情逸致,已成追憶,聊為記述,以為後輩兒孫參證,勿忘源流。

我自小喜歡看書,不太認識的字,就讀半邊音或聯想上下語氣猜讀,囫圇吞棗,所以速度快,弟妹年幼,難得玩在一起,我總想有一個讓我自由活動的空間,母親就把堆放雜物的小閣樓收拾出來,架了一張木床和一個小書桌,用木板隔間成簡單的擱架,買幾個書立放書。這閣樓沒有一個採光的小窗,和在屋頂用玻璃片坎成的天窗,捷運站小電燈,竟然成了一間臥室兼書房的小房間,在母親房內用個小梯子上下,我非常高興,放學後就躲在那裡偷看閒書,有時竟到半夜,我就來罵了才熄燈。

我從三國演義,封神榜、西遊記、東周列國誌,水滸傳、薛仁貴征東,薛丁山征西,七俠五義、小武藝,江湖奇俠傳等章回小說開始看,弄得滿腦子的江湖義氣,練武藝、打抱不平的幻想。在初中一年級時,我還真的和同學偷偷去武術館拜師,學過打拳,綁鉛瓦,跳土坑和耍鐵標。那一天和同學拿長樹支筆畫花槍,不小心把楊天德的同學的眼睛挑出血來,他母親就來找我母親理論,一同送醫,幸好這幾天也就好了,只是眼球好像有一點點斜,闖禍後被母親罰跪半天,不許再出門偷學武藝,也不准看武俠小說。於是改看紅樓夢鴛鴦蝴蝶派的小說與玉梨魂等,張恨水的春明外央好像亦是在正一段時間看的,接著就和同班同學西善錚到東大街圖書館借新文學的書了,如果朱自清,謝冰心,郁達夫,郭沫若,魯迅,矛盾以及後來的丁玲,巴金等著的小說都看,進沉迷其中,魯迅的阿Q正傳,老舍的駱駝祥子等諷刺小說,我最不喜歡。翻譯小說傳記文學如雙城記、茶花女, 基度山恩仇記,孤兒流浪記、興登堡傳等,都很有興趣,又看了一陣子偵探小說福爾摩斯探案集)俠盜亞森羅蘋。翻譯的俄國小說,思想和生活背景不同,不易接納,總覺得格格不入,而且翻譯的文字既杆格又不流暢,看一些就不看了,或許是我的程度不夠吧。

我和西善錚性情相近,同好文學。他幼時腿部受傷,走路有一點跛,他父親在滇東做過縣長,詩文書法都很好,我就見過他常替人題詩書聯,生活寬裕。他母親好像是繼母,所以弟妹都很小。他家正房後面有一個小花園,和一間書房,由他一個人住,還有一個側門,可逕行出入。這些或許是養成他沉靜好思的性格,我常與他在那裡看書下象棋,我們曾做過一些小品,遊記和新體詩(白話詩又稱新體詩),我們曾合作了一首題為(牢騷)的新詩,送請我們的國文老師修改,他是蘇校長的女婿,夫婦倆都是北京師範大學畢業,回來任求中初,高中的國文和音樂,他的評語是以愛,恨,和金錢描繪今日的罪惡,切中時弊,造句亦佳。還替我們改了幾個字,內容已難記憶,只記得共分四段,每段起句是(滿腹牢騷,無法發洩),似乎幼稚可笑,  可是我們得到很大的鼓勵,相約從事文學寫作,後來聽說他曾在雲南日報社任過文藝版的編輯,不知確否? 

我只小學到中學,都是憑著一點小聰明和運氣,兩次同等學歷插班和越級報考入學,終究欠缺實力。國文課性之所近,平時喜愛閱讀文學書刊,無形中打下了一些基礎,但是必須循序漸進的數、理、化和英文,就感到十分吃力了。不得已就約15個同學,請求教我們的數,理的陳老師給我們補課,陳老師是當時雲南省天文台的台長兼在我校授課,教學認真,為奬掖學子,勉強同意每週二,四晚上到他家中上課二至3小時。一、三、五晚上我有到城南基督教青年會補習英文,看閒書的時間,也就相對減少了許多。這樣過了一年,已能跟上學校的功課,陳老師年紀較大,又有芙蓉煙霞之癖,不願再給我們補課,你就停止了。

在青年會補習英文時,我還參加夏令營的活動,班上的同學年齡都比我大些,常約我課後留校打撞球,這在當時算是很時髦的玩意兒,稍稍有些進境,就改到青年會附近新開的一家三星俱樂部去打球,這家俱樂部,設有浴室和撞球,還供應咖啡餐點,進出的都是有閒階層和公子哥,我也結交一些好玩的朋友,竟藉著繼續補課之名,常常留連在這俱樂部內。跟著昆明陸續開設了一家娛樂電影院和一家京戲院(那時不作興叫國劇),電影放映的還是火燒紅蓮寺、乾隆下江南的默片,放映台邊高處高聲講解劇情及對話,後來才有了配聲的一剪梅,啼笑姻緣等,有一次擠著去買票,還弄丟了我最喜愛的一支金星牌自來水筆, 十分懊惱。京劇院是在京,滬邀了一班男、女角混合的班子來唱,伴中有金、紅、綠牡丹三個女角,很受許多人的青睞。我雖年少,但幼時常看戲,有看過許多小說,對戲文唱辭頗多了解和興趣,堪當解說任務,就有人要我陪他們去看戲,鑲邊捧角。這一來我看成了他們那班玩家的小老弟,日間穿著制服到校上課,晚上就換了便服常和他們一起廝混,進出俱樂部,茶樓,戲院,有時還難免跟著擾些是非。母親總認為我去補習功課,雖比以前多要些錢,家中經濟情況還好,愛子之心不忍計較,也未起疑。我最懼怕的舅父,義父他們都是正派人,從不涉足那些場合,不會抓到我,我也就悠哉遊哉的沉溺其中了。

在這一段荒唐的日子裡,我也交到了一些要好的同學和益友,像西善錚,徐寬、劉世雄,徐天佑,黃天祥和一位讀師範專科的鄭姓朋友,他的名字已經不起來了,我們星期假日常在一起討論看書心得、打籃球、游泳、郊遊,偶爾亦到茶館喝茶聊天,或在個人家中下象棋,軍棋,拉拉胡琴學唱京戲,席、西兩家更是常去,交易尤篤,我還和劉、席、西、徐四人,在東門城樓上關帝坐像前,結成口盟兄弟,敘齒我是老五,其中我又與席二哥,西三哥更為知己。席寬的二姐夫婦,在台北建國南路和我家比鄰而居,分隔多年,並無聯繫,亦不知情,鄰居多日,早晚上下班時,常相逢於門口巷內,二姐仍是昔時模樣風采,但不便冒昧相認,後來才大膽貿然趨前相詢,果是二姐,真是他鄉遇故交,彼此十分欣慰,方時相過從,我前年返鄉探親,專程訪晤席二哥,他已是昆城名醫,聚餐暢敘離情,得知劉兄已然逝世,西、徐兩人已不詳其下落,黃天祥患心臟病,經年住院纏綿病床,許多舊日同學好友,已難尋覓,江山依舊,人事已非,奈何?奈何?

這裡我得來敘一些閒言瑣事,充實一下那時的生活情緻,雲南有許多習慣與四川,貴州頗多相似,如宴睡遲起,嗜食辛辣,上茶館,吸長桿旱煙(完全用烘乾的煙葉捲成,無需用紙包捲,香煙還未常見),或吸水煙袋,水煙筒,吸食鴉片,上茶館等。水煙筒為雲南所特有,是取徑約五、六公分,長四到五十公分的主好竹筒,,裡頭留下竹節隔板為底,在3分之一處鑿一小孔,斜崁一直徑約一,二公分的包銅煙嘴,筒內裝入3分之一稍高的清水,吸食將福建省或雲南建水縣所產的皮絲煙(旱煙葉以四川金堂縣所產最佳)一小撮,放在包銅煙嘴,以紙媒點燃,用口部朴在竹筒口上一吸,點燃的煙氣經翻動的水過濾後吸入口腔,雖有水煙袋和現在香煙濾嘴有異曲同工之妙,卻因用勁大量吸入肺部,較諸水煙袋,旱煙桿為害尤烈。我也曾試過,後來總覺得既不方便衛生,又不雅觀而摒棄了。竟然返鄉,曾見有人香煙代替皮絲煙吸之,此食物將來漸成古董終將淘汰。至於茶館,雖無五四川之盛,卻是各縣市鄉鎮村莊,休閑閑聊這裡,處處開設,有時還具為民間爭執講理,排難解分的場所之功。那時昆市正義路上,開設一家大華茶樓,頗具規模,設備講究,格調較高,多有商賈留言連,交換商業訊息,許多躉售批發生意就在喝茶、磕瓜子、播花生、吸煙中商談成功,一言為定,既無契約文書,各守古風,講究誠信義氣,少有詐欺誆騙之徒。間有學生藉此交誼聚餐,後來聞有鬧事打架之說,我亦曾涉足其間。

這一段浪漫的生活,又影響到我的課業,初中畢業會考,雖未名落孫山,僅得列在榜尾段內,勉強及格而已。這些行為在哪封閉的社會裡,當然算不都是守禮、讀書的好子弟,如果不能及時回頭,勢將隨波逐流,沉淪於不技之淵,更非今日之我了。可是這些歷程,卻在默默中潛伏了雙重標準的性格,和對社會上各個階層的認知,在我後來浪跡天涯的生活遭遇中,具有許多能夠通過恆逆危難的應變能力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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