川康經歷

六.川康經歷


(ㄧ)樂西公路

報到途中

29年6月,我和熊君自永平返回昆明,在家中小作數日,帲檔途程所需,洽妥赴川郵運車輛,辭別母親弟妹,尋川滇東路七行。只昆明出發經滇省曲靖,宣威,進入烏蒙山區,過青    入黔,沿威寧、赫章、畢節,渡赤水河,到達川境之敘永、納西,計程約700餘十公里。途中曾見通車未久的貴(貴陽-昆明)昆鐵路昆曲段,傳興於滇東丘陵台地,過楊林後的尋常路段,雖非崇山峻嶺,卻由於鐵路縱坡極限,線路婉蜒周折,新闢路基尚未穩定,勉力行車,車頭拖力不足,極是緩慢。我嘗戲言,可在中途下車便溺,仍能從容上車,過此段後,下坡路段較多,坡度較為平緩,車行轉速。這條貴昆鐵路完成後,佚經改善,自非昔比。我七十八,九年間,兩度返鄉,到曲靖探親媛妹,這段路程僅耗時約4小時,途中車上,憑窗眺望,沿線正架設電氣化設備,近聞已採用電力機車,行車時間,自必更為縮短。

我們當日抵達曲靖,次日行百餘公里,住宿宣威縣城,這裡出產火腿聞名於世,曾抽閒往罐頭廠參觀,見到切好待製罐的肥瘦腿片,分列成堆,一股油膩腥味,碰鼻比而走,似非桌上佳餚。早年罐頭分雙豬、四豬兩種圖案標誌,雙豬瘦肉比較多,是豬肥肉比較多,任憑喜好選購,近年已未做區分,數年前朋友自香港擕來送我,和我各次探親擕回,開罐後總是肥肉油脂過多,味亦不如從前的醇和香了。我國所產火腿,浙江金華、雲南宣威,各擅勝場,金華腿每隻較小,外型較潔淨,以清純著稱,雲腿較大,每隻都在14、五斤左右,以香腴聞名。據說豬隻多放養於山坡草叢尋食,待到五六十斤時,始圈入欄中養膘,達百斤以上,才屠宰醃製,曝曬後置土窯洞中,自然發酵風乾,七年後取售,所謂陳年火腿。不像今日台製火腿,因天熱祇得藉冰櫃和地下室等冷藏醃漬,發酵風乾時日不足,易於霉壞,至於西式火腿,則不足道耶。近年返鄉在火車上,曾見有製罐外銷時, 剖割剩餘皮骨肉塊,煮熟後用桶裝著叫賣者,肥膩油腥,為昔年所未見。

第三日晨自宣威出發,進入烏蒙山區,越滇黔交界衫木菁,沿線都是上坡路段,抵威寧縣城已是遲暮時分,海拔將近3000公尺,雲霧矇朧,細雨紛飛,寒風凜冽,急宿逆旅,圍爐取暖,晚餐小飲數杯去寒,擁毬而臥,久久不能入睡。翌日晨曦初現,郵車即行,一路都在崗巒間上、下巔簸。 中午赫章就餐後續行 ,傍晚抵達畢節,雖在萬山叢中,卻是滇西重鎮,市街頗見整齊,商肆宿店較多,車輛來客多在此投宿,藉此洗刷整修。第五日由畢節順坡下行,過川黔交界赤水河,在清水舖午餐,轉向北行,漸離烏蒙山區,夜宿四川敘永,這些路線已較平坦。第六日中午,即達川滇公路終點站納溪。昔日滇軍護國之役,蔡鍔將軍率軍與陳宦川軍會戰,相持於此,名著ㄧ時。在車站附近覓店投宿,巧遇曾任功果橋工隊出納王君的女兒,堅邀往晤其父母歡敘,復承導往市街遊覽,洽訂次日送往渡江車輛和渡船票,返回她家晚餐,故人殷殷,盛情可感。

次晨渡江即是沱江與長江合流之瀘州縣治,為川南濱江富庶之區,在四川軍閥割據時,乃兵家必爭之地,聞得楊森將軍曾在此駐防。覓得宿店,洽妥明日赴樂山 (前稱嘉定)之輪船票後,遊覽市街,店肆房舍,甚是整潔。瀘州大麴名酒,香醇濃郁,選一餐館,臨窗散座,二人一籠粉蒸肉,數碟小菜隨意飲酌,連日疲勞頓蘇。川滇相鄰,語音略異而言辭相通,鄰桌客人擺上龍門陣,聽來另有一番會心情趣,傍晚始歸店歇息。

時際盛夏,江水水位較高,民生公司小火輪可循長江航至宜賓(前稱敘府)轉入岷江而達樂山,枯水期僅可至宜賓。江輪晨間自重慶溯江逆水上行,至瀘州約在午時,上、下乘客後,續航宜賓,船小人多,勉強擠得一蓆臨江憑欄之地,放置行李,權當坐凳,觀賞沿江風光山色,怡然自得。黃昏時分抵達宜賓,須下部分乘客,待明晨轉入岷江續航。船上供便餐,餐後上岸至江邊茶座小憩,江風習習,竹桌、竹椅、沱茶二碗,心胸舒爽,適有售鮮桂圓小販,買上兩斤,我二人初嚐此鮮果,連連剝食。旁座一位老先生,默視我等良久,移座相詢是否初到,乃據實以告喜食桂圓,老人即告戒我等,年輕人初經一地,水土未協,此物雖佳,卻是性極燥熱,多食有流鼻血或引發胃疾之虞,最好淺嚐即止,心熱意誠,受教後不敢再吃,以茶代酒,敬老人一杯,就此擺上龍門陣,盡興辭回船上就寢。敘府為我父經商久駐之地。對我家更有刻骨之痛,但世事滄桑,隔已多年,無跡可尋,只得付之一嘆。

昱晨火輪循岷江上駛,徒經鞬為並未停靠,午後已達目的地樂山縣城,總算走過報到第一階段的途程。

次日上午,覓址往樂西公路工程處報到,承第一科(總務)科長是ㄧ位正工程司兼任,惜已忘其姓名,親自接待,詢明我等所住旅館及所帶行李件數,告以工地需人亟殷,一切手續由彼代辦,特代僱滑竿二乘,馱馬一匹,安排續行,約定下午來旅館相談,待來時告以ㄧ切均已洽妥,明日起程時將來相送,十分周到。由此可見那時先進工程司待人處事的精神和熱忱,並不以我等只是

初進人員,而有所怠忽,感人至深。

我們在雲南驛道旅行,都是騎馬,此次改乘滑竿(用二根竹竿和竹片組成的竹兜)由二人抬著走,躺坐著微覺上下巔動,半醒半睡,自是舒適,尤其滑竿伕子二人,前呼後應,解説路況和途中遭遇的人、事、物,如上坡、下坎、左轉右折,各有俚語,通俗押韻,情趣泱然。偶爾和他們閒聊,言語頗多突梯幽默,引人發笑,可解除許多途程寂寞。惜滑竿伕子大多習染鴉片,早、午、晚都要過足癮才能上路,辛苦所得,全數花費在吞雲吐霧之中。

自樂山出發,因部份路段業已開工,通行不便,須沿古絲路驛道翻越大相

嶺(諸葛武侯征南所經,故名相嶺) ,經雅安(靈關)、縈經(嚴道)至富林,計歷時五日,在此休息二日拜會辦事處張副總工程師佐園,暸解後續途程。復沿大渡河西行,至八牌(新棉)渡口,乘小舟渡河,及抵對岸起岸時,馱馬突然急於躍出,竟傾跌水中,所馱皮箱、被褥,被水浸入,箱內衣物文件盡濕。我們的畢業證書,被水浸透,兩面相互粘結,乘濕撕開,已顯印重疊,曬在石上,被風一吹又被撕破,只好任其隨風而去。所幸一張雲南省公路總局,分發我校畢業生的派令,還能保全,後來辦理銓敘,都只得用此為憑了。我在昆明所做質地很好的、唯一的新皮鞋和一套新作的藏青逼嘰中山裝,亦遭水泡走了樣子,損失不輕。在此整理曝曬半日,只得宿於龍場小店了。據說清時太平天國翼王石達開,在此被清軍和當地儸儸族酋長雙方夾攻,戰敗被擒,在附近的安順場殉難,令人興昔日英雄,今安在之嘆。次日轉沿山溪南向上山,經洗馬沽,於午後抵達擦羅總段,結束了報到全部行程。


第八總段:

樂西公路係聯繫四川省西南與當時西康省東南地區之交通建設,繼而續闢西祥公路,延伸至雲南省祥雲縣華南鎮,與滇緬公路銜接。完成後整併稱川滇西路,以開發後方支援長期抗戰,起自樂山,經峨嵋、漢源(富林) ,跨大渡河轉入高黎貢山系,南向循擦羅、冕寧、瀘沽至西昌(郢都),全程四百餘十公里。交通部設樂西公路工程處於樂山,派孫發端先生擔任總工程司主其事,設富林、西昌兩辦事處,由張佐周、趙福基兩位副總工程司分任主任,負責協調地方政府、軍、警,督導各總段之工程進行。全線原設六個總段,同時施工。旋公路總局趙副總局長祖康,率員蒞路視察,鑑於峨嵋至富林間,越大相嶺山系工程艱鉅,而擦羅至栗子坪間越山線,測訂路線時,因迴避陡壁,攀升於山腰之上,又受坡度限制,須開闢二十餘公尺深,約百餘十公尺長之路塹,非祇開挖石方數量甚大,且有導致坍方之虞,必須妥為斟酌,囑吳文熹先生會同第五總段長劉樹昇先生,再行規劃,經詳細規劃該段地形、山勢,建議將原訂路線降坡至山菁溪邊,在溪邊岩壁處,開鑿一段半山洞路基,繞過原訂開鑿路塹地段,過姚河壩,順山側爬升至半邊街與原路線銜接,兩樣相較,可節省大量土石方、經費和工期。可見山區道路訂線之不易,若不多加探索、比較,率然決定,難免有所失誤。後來趙祖康先生曾就此經驗,在重慶召開之中國工程師學會年會中提出報告,頗獲各方讚譽。

全線視察抵達西昌,開會檢討採納改線建議,調整任務編組,決定在第二、三及四、五總段間,各畫出一段增設七、八兩總段。大渡河橋水流湍急,河中建立橋墩不易,恐耗時過久,決定採鋼索吊橋( Suspension Bridge) ,設大渡河橋工處主其事。第八總段轄二十九、三十、三十一分段,由吳文熹先生擔任總隊長。橋工處亦由吳先生兼籌,待另派員接替。乃向各方調集人員,積極展開工作,電請徐以枋先生准調我和熊君前來擦羅協力共事。

第八總段成立後設第二十九分段於八牌,由北洋工學院畢業之李川河兄任分段長,ㄧ位亦是北洋畢業的任龍章幫工程師佐之。設第三十分段於洗馬沽,由交大二十五年班的董晉先兄任分段長,派我前往協同工作。設三十一分段於擦羅,由朱虎兄任分段長、林正民、吳敬壽二兄亦自成都調來,與熊君同在該段工作。大體佈置就緒,川康一帶召募之部分土石方及橋、涵工人,已陸續到達,即行局部開工。八總段成立伊始,改線路段又須重測,工期十分迫促,而黃總隊長慶慈所率,自西溪、溪白兩路調組之石工總隊,僅及分配三、四、七總段工作。乃由葉昌鑄先生在滇緊急召募土石工約六百人,分批趕來支援,分別承攬土石方及橋、涵工作,方得全段展開、積極鑽趕。

本段自八牌至擦羅間、龍場大渡河橋及洗馬沽溪南瓜店橋,已由總局橋渡科長張漢麟先生設計完成,尤以大渡河單孔鋼纜吊橋,最為艱難,而纜塔間淨

跨度為110公尺,經另派范主任承璧偕同李如南兄前來接續施工。南瓜店橋為三十公尺單孔上承式鋼圈木桁結構設計,形式新穎美觀,塊石水泥混凝土橋墩,橋樑桁架所用木料尺寸不大,而用鐵鑄鋼圈拼合,木質桁條及鋼圈,必須精確坎入,緊密拼合,始能承受設計載重。招來木工和一位浦東領班師父,均無此類橋工經驗,只得由董兄和我依設計趕繪桁架各部份構造詳圖,率同領班在大木板上,用墨線放出足尺大樣,交由木工依樣配鋸木料、拼裝鋼圈,雖是十分辛苦,卻也親自動手求取經驗,自有一番參與感的樂趣,至今尚堪回味。

三十一分段開工後,朱虎兄因攜有家眷,未常親至工地,似與林、吳、熊三兄未盡融洽,吳文熹先生恐貽誤工期,乃調朱虎兄主管總段全盤工務內業,而自兼分段長,並調我至三十一分段,分授姚河壩、半邊街兩監工站、林、吳、二兄駐姚河壩,熊君和我駐半邊街,責成分別負責所管路段,積極趕工,不得意氣用事貽誤工進,我們只好負起一切責任勉力而為了。

半邊街監工站,由我和熊君與兩位監工員、兩位測工、一位工友組成,聽起來既稱為街,應該是滿不錯的了,其實這裡乃是山叢中臨溪的ㄧ塊小台地,一片荒煙蔓草,哪來的街呢,或許是早年一個趕集互市的地方也說不定,現在只剩一間茅草、石塊堆砌的矮屋,住著ㄧ位老婆婆,養著一條黃狗很是淒涼。待到我們搭蓋了一棟三開間的草頂木板監工站,路工開工後,零零散散的搭了幾座工寮,住著百數十名工人,小路上偶爾看見一倆個喝的醉醺醺的黑彞族漢子經過,如此而已。

這位老婆婆原是漢人,流落此間艱苦渡日,她兼懂漢語和彞語,大概是工人來了,她就去擦羅市集買些黃豆,磨豆腐、豆花來賣,顧客也只有開路的工人和我們幾個監工人員罷了。她年紀雖大,吃的是包谷飯(玉蜀黍做的)和自己醃製的ㄧ、二樣鹹菜佐餐,卻很健朗,還就著地勢石溪邊闢了幾小塊菜窪,種點小白菜、青菜什麼的,但時有時無,數量有限,我們來到後,不管怎樣總算是有鄰居和說話的人了,還能彼此照看,有時黑彞族人路過,常向她打聽我們是作什麼的。我們每天一早就到工地去,有時中午回來就餐休息,有時由工友送飯到工地用餐,無需關閉門戶,可是有一次我們的工友有事外出,被三位喝醉了的黑彞族白骨頭(奴隸)闖入,醉臥我們的床上,嘔吐狼籍,雖被老婆婆勸走了,我們歸來卻是臭氣薰天,整理換洗了許多,才能就緒入睡,途呼奈何。

這裡已屬大涼山系,荒山野嶺,散居著黑、白彞族(黑夷、白夷),黑夷膚色黧黑,喜著黑色服飾,強悍嗜酒,似非雲南彞族同一源流,尚處於家族奴隸社會階段,有弱肉強食之風。富有或具潛勢力者為貴族,俗稱黑骨頭,貧窮懦弱或被擄掠拘禁同流之漢人是為白夷,俗稱白骨頭,多為貴族之奴隸(名為娃子) ,操作執役,貴族間又有若干支系,常因恩怨骴崕,糾紛械鬥仇殺。而土地貧瘠生活困苦,不乏挺而走險之徒,淪為盜匪,嘯聚山林,肆虐地方,搶奪商旅,地方官府,力有未逮。迨清末民初,為綏靖地方,扶持一位先世亦為漢族後裔的鄧廷秀團總,負責維持治安,設哨護送商旅,徵收保哨費,兼併鄰近支系,日愈富有。鄧團總豪麥粗獷,頗富心機,好交朋友,曾因戰績授任二十軍的團長,屬川康邊防軍副司令羊仁安部,負維護越西、小相嶺、瀘沽、西昌一帶行旅要道的安寧,對築路工程得不受黑、白夷族及盜匪之騷擾,頗見功績。

鐵、公路工程,大都穿行於崇山峻嶺間,員工均極辛勞,我們必須規劃施工計畫,分段配置人工,每日晨起,即需親往工地,重校設計圖說,測訂施工樁誌,丈量、紀錄挖、填土石情形,估計土石成份(如堅石、軟石、間隔土、普通土等)孤石和進度,以為繪製施工圖,計算土石方數量及計給各承攬小包價款之依據。觀察開挖後之地形、地勢,因地制宜增減檔護、排水設施,指導承攬小包工人施工。

在那荒山野林之中,披荊斬棘,險坡陡坎,草深沒膝,石塊滾動,泥坑濘滑,沿路開山炸石等,隨時都要提高警覺,倘ㄧ不慎傾跌路塹,掉落懸崕峭壁,輕則傷筋動骨,重則殘廢粉身。我們都改穿草鞋,在山坡路上較為把滑安全。有一次我和熊君二人同往工地,路過一斷岩縫隙,寬約一公尺,深約二十餘公尺,往日經此,輕輕一跳而過,那日隙邊著力處的岩石,在我跳時突然鬆脫,失去支撐力點,而未能跳過,竟往下墜,當時我穿著的一件較緊身的舊大衣後下擺上揚,幸得緊跟在後面的熊君,一時眼明手快,匆忙中用手一撈,抓住我的大衣下擺,用力將我吊起,得未掉落,二人都出一身冷汗,若我的大衣稍鬆,手臂上揚,演成金蟬脫殼,我仍將自崕隙墜落,真是驚險萬狀,我又逃過ㄧ劫。我們在忙碌的日子中,全心全意的工作,並不感覺空虛苦悶,當雨天無法出工之日,就趕辦內業。我曾託人在樂山購得“古文觀止”,”秋水軒尺牘”,和”蘇曼殊書信集”各ㄧ部,帶來工地,在工作之餘閱讀,或擇喜歡的部份背誦,以為消遣,至今尚有少數記得的,對我日後文字的應用和書信的書寫,受益良多,諺云“開卷有益” ,確未我欺。

土石方工程,工人眾多,良銹不齊,大多是流落異鄉飄零人,由承攬小包招集而來的臨時編組,可說是烏合之眾,有的卻依籍貫、鄉誼組成兩廣、北方、川滇等鄉幫組合,自由加入。份子複雜,難免散兵游勇,地痞流氓摻雜其間,既難以兵法部勒,官式法律亦無法管轄,逼急了一轟而散,或淪為盜匪,祇有以鄉誼幫派(如清幫、洪幫)關係約束。好在那時工人,雖好勇鬥狠,終就憨厚篤實居多,講求忠、義二字,且大多是在幫兄弟,仁義當先,祇要平素相互尊重,動之以禮、以情,還能維持一時的紀律與和諧。尤其身處蠻荒苦寒之地,居於簡陋的工棚中,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,有時趕工,還須加作夜工,三餐之外,無何消遣休閒,情緒鬱結,難以發洩,只有相互聚賭或飲廉價悶酒為樂,每屆半月發放工資之夜,即往擦羅所設賭場,呼蘆喝雉,盡罄而歸。即使稍有所獲,繼以鴉片酒嫖,揮霍迨盡,始返回工作,始終掙扎於貧困之境。

ㄧ日晨間據報,有不同幫隊工人,昨晚在擦羅賭場賭博口角,發生鬥毆,當時雖為人勸開,但各自回隊告知同夥,都認為對方欺人太甚,相約今日中午集中擦羅一處場地械鬥。我們隨即趕返擦羅總段報告,吳總段長當約我和熊君各攜手杖一根,邀同地方衛隊四人,當地幫會管事一人,趕往鬥場彈壓。吳總段長平素對待工人厚道,賞罰公平,已建立威信,頗具信心,到達鬥場,意見兩邊工人壁壘分明,各攜施工用的鋤頭、炮筒、洋鎬等,據說還各暗藏著輕機槍一挺、步槍、手槍多支。正先禮後兵,互相辯難,已是劍拔弩張的情勢。吳總段長和我們闖入場中,嚴詞告誡雙方領隊,不可無事生非,闖出人命,囑由雙方解散現場工人,回工棚待命,各推代表三人,到總段評斷曲直,結果總算在吳總段長苦口勸說,精神感召之下,化解彼此怨恨之心,總段給予雙方加菜慰問金若干,終於話干戈為玉帛,未肇大禍。

病塌趣事

監工工作十分辛苦,尤其每日與工人為伍,環境和飲食衛生很難週全,在不知不覺中,生了兩場大病。一次為傷寒,大概世飲食不潔所引起,所幸擦羅總段設有醫務站,置站長兼外科醫生一人、內科醫生ㄧ人、護士二人,藥劑和化驗師各一人、病床四張,幾乎算得上一個小型醫院。我在半邊街監工站,突發高燒、四肢無力,由工人做一臨時滑竿,送我至擦羅衛生站診治,經化驗後,確定為傷寒,就留住站內病床治療,醫囑不可食食物,只能喝湯,吳文熹先生囑醫盡力診治,每日由總段伙食團熬雞湯送給我喝,並打點滴,約一週後漸漸痊癒,即搬回總段休養了四、五天,自覺已可勝任,即返回工地照常工作,終究體力消耗過多,抵抗力較差。過了ㄧ個多月,工地流行回歸熱,許多工人都臥床不起,我也被感染,這回歸熱是經由白蟲的傳導,我們在工地不能不與工人接觸,所以又被感染了。這回歸熱有點像瘧疾,發高燒一、二日後退熱,過一、二日或三、四日後又發高燒,只是不會發冷,我又回醫務站就醫,仍住院,為的是怕細菌傳染給其他同事,經一週打針服藥,才告痊癒,體力更差,就暫時在總段休養,一面幫著朱虎兄做些內業工作,約十天後因工地趕工,我又回半邊街都率工人趕工去了。

經這兩次住院和醫務站的人非常熟悉,在總段休養期中,晚上偶爾還偷偷溜去同那二位護士和那位醫生的太太,在她宿舍裡打過兩次小麻將。實在也是在那荒僻之地,無何消遣,她們在晚上無事時,常和總段同事,擺擺龍門陣,也偷偷打打小牌,大家都極熱絡,還難免傳著些無嵇的緋聞,祇不過是姑妄言之,姑妄聽之罷了。

因為工期緊迫,吳總段長(我們那時就叫他吳老總, 後來許多人都是這樣叫他)曾下令,在未通車前,總段的同事不許打牌,更不許賭博,所以只能偷偷為之。最可笑是我們的文牘吳老先生,不耐寂寞,晚上同事務員王方傑和幾個監工、測工、到唯一的一家賭場內賭牌九或擲骰子(又叫開寶) ,他老先生穿著一件棉長袍,吸著旱煙,集精會神的注意在賭桌上,不料旱煙斗竟將長袍口袋燃燒了起來,雖然緊覺隨即撲滅。可是這一來,大家就替他老人家起了一個綽號,叫“包包燒”(四川管口袋叫包包) 。傳來傳去,終於傳到吳老總耳裡去了。他就在晚上提著一根手杖,親到賭館捉賭,他們專注賭桌,被抓個正著,一時四散奔逃,吳老文牘年紀較大,逃跑不及,匆忙間竟趴到賭桌下面躲著,可是已被吳老總看到,因他是個年老長者,不好已意思打手杖,只好裝作未看見算了,其他幾位年輕人,一時跑不及的,就挨了一、二手杖,才ㄧ個個逃回總段。這也是苦中作樂的笑談,身歷其中者,回想當時大亂的情景,真會忍唆不禁,發出會心的微笑罷。


趕工瑣記

樂西路預定三十一年四月完成路基,五月間大渡河橋完工後,即可全線溝通,八總段開工較遲,必須全力鑽趕,吳老總下令三十ㄧ年元旦和農曆除夕,正月初一,工人得酌發加菜金慰問,但必須照常一律出工,以免耽誤工進。他亦以身作則,於年初一晨五時即自擦羅出發,提著藤手杖一人獨自步行,沿途催促工人出工,約七時左右即趕到半邊街監工站,我們昨晚飯後,一時高興,大家相約打牌渡歲,苦中作樂,睡得較遲,起床亦晚些,我方起來出去野地方便,遠遠看到吳老總來也。急告站內同仁,速去工地走避,以免櫻其鋒而受責,早飯亦顧不得吃了,有兩位監工、測工正打綁腿,走避不及,各挨一藤手杖,落荒而逃。他就在我們辦公室兼飯廳內,不聲不響的和我們聲悶氣。我和熊君二人,就在門外板凳上坐著大家瞪眼,彼此僵持著那不愉快的氣氛,飯桌上擺著的早餐菜飯亦將涼了,他面對飯桌,腹口自然飢餓,只得開腔了,叫了一聲“小莫”大家愣著做什麼,還不來一起吃飯,好同我再去工地看看還有什麼問題,總算解了凍,吃飯時就有商量了。我告訴他,一般工人平時都在六時三十分左右上工,我們也都是到時到路上去的,昨晚已通知各棚工人,一律都需出工,今日或許稍稍遲了些。他說不必談了,總之我們要共同全力趕工,努力達成任務,不可落於他段之後,到時大家再同樂幾天,也讓工人們休息幾天,然後在做改善工事,和辦裡結束,一天雲霧和一肚子的火氣,總算消散了。

是年三月底,除大渡河橋需待鋼索、吊桿等主要器材,自仰光經滇緬公路轉續闢的西祥路運來,架設後始得全線溝通,其餘各總段路基、橋、涵均已大體完成。公路總局趙副局長祖康,偕同徐督導工程師以枋、孫總工程師發端,石工總隊長黃慶慈,趙副總工程師福基等一行,自樂山乘滑竿視察沿線施工情形,抵達擦羅時,天色及暮,乃住宿總段。

孫、黃兩先生,曾分任西漢(西安至漢中)、漢白(漢中至白河)兩路工程處總工程師,一位以勘訂路線見長,一位以善於趕工聞名,同負時譽,均為當時公路工程界之翹楚。樂西路興築,孫先生調掌工程處,負責主持全線工務,黃先生籌組石工總隊,統率石工主持一、二、三、七總段,開山炸石以及橋涵等工程施工,紅花綠葉相得益彰

孫先生為人端謹嚴肅,規行矩步,ㄧ絲不苟 ,對員工升遷、敘薪極為重視,嘗云“各級工程人員,應自監工站、分段、總段以至工程處內科長,循序漸進,使其經歷各階段之工作,始能兼及內外業,互悉艱苦,而資大用” ,今日思之 ,足為青年人好高騖遠,而不切實務者之當頭棒喝 。吳老總曾以八總段開工最遲,而能如其闢道 ,全段員工,日夜辛勞,請給予升敘,以資激勵,孫先生仍維持用人之本,未獲同意,竟有所爭執。後聞孫先生公餘之暇,亦雅好雀戲,但絕不在所轄路段內為之,偶有同事中,應酬消遣 ,亦祇作壁上觀,謝絕參與 ,俱見其嚴守生活嚴守分際之一斑,令人敬佩。

黃先生為人隨和諧趣,頗見童心,最喜雀戲 。嘗聞每到路段視察,穿著隨便,不識者幾可誤認為工人,滑竿上必攜麻將一副,沿途歇息時,常邀員工發給賭本,陪著打上幾圈小麻將消遣,贏者祇需歸還所發賭本,輸者哈哈一笑,就不用歸還了。隨來視察當晚餐後,要我在總段外,偷偷湊上一桌消遣,勿讓趙副總局長等知道,並須預留門戶,以免夜間歸來叫門,攪醒趙先生睡眠,我以黃先生腿疾發炎,不宜久坐相勸未允,祇得與朱虎兄商量,在他家中湊了ㄧ桌,陪著打了十二圈,深夜才肯溜回歸寢,可見風趣。

後來聽說黃先生在重慶赴昆途中,搭乘卡車,在車頭司機座廂,原留有他的座位,巧見一同行青年工程師,夫婦二人攜一幼子,擁坐在卡車行李堆上,心中不忍,堅持將自己的司機台位子,讓給這對夫婦,自行攀上卡車,坐在行李堆上。不幸這車中途翻覆,竟被甩出車外,重傷不治而殞,那對夫婦因在司機車廂內,竟自無恙,聞者同悲,長者風範,令人感念。我來台後曾與先生哲裔崇裳兄時相過從,但終是未便啟齒詢問究竟,事已多年,恐途傷人意也。

竣工結算

工地工作至此告一段落,趙副總局長一行離去後。吳老總實踐諾言,全體員工休工三天,工人給予加菜犒勞,總段同仁放假,加菜三日,開放牌禁,一時牌九、撲克、麻將雜陳,各選所好,但不許輸贏過大,吳老總亦和我們連日雀戰,不眠不休,盡情歡樂,三日易過,一切仍照常規,恢復工作。半邊街、姚河壩兩監工站撤銷,人員調回總段,繪製竣工圖表,計算土石方、橋涵數量,結算應行發放工款,予以遣散。為讓工人早日領到工款,我們都自發自動加班趕辦,以免耽延工人領款。那時並無加班費之說,夜晚腹飢,還得自掏腰包貨抽藺草集資,煮麵宵夜,吳老總未能入睡時,還囑替他也煮ㄧ碗,形同家人弟兄,頗見情誼。

那時工程處頒行“分項結算辦法” ,令各總段遵行,其性質與今日“單價分析”約略相同,惟內涵更細。如工資包括工時、主食、副食、甚至草鞋等,器材包括鋤、鏟、錘、箕、扁擔、十字鎬、撬桿、炮籤、黑炸藥、引線、以及管理費用等,均須逐項詳予分析,分別計算承攬工人所得及處供器材消耗、殘值等價款,以及應發、應扣款項,以求得正確的施工成本, 但過於繁瑣。經我多次試算,已深入了解,尚稱合理,既得其要義,一切疑難,亦即迎刃而解,只是那時計算都用算盤,較花功夫而已。處中以此法初次試用,曾派員到各段指導,我曾ㄧㄧ剖析,並建議若干修正,均蒙採納。因之我段各項工程結算,得以提前告竣,我還為第五、第六總段相邀前往示範,得認識許多同事和朋友。返回後吳老總派我和林正民兄,前往西昌辦事處,面謁兼主任的趙副總工程師福基報告辦理結算情形,請撥工款,並請示結束撤退事宜,頗承嘉許禮遇,豈知竟為趙副總工程師擾出了一場風波,留下了後來趙副總撤離西昌,返回樂山途中的許多麻煩,至感歉疚。

西昌鬧劇

抵西昌後,晉謁趙副總面報種切,囑暫住招待所內,休息數日,可往附近名勝走走,旋訪吳老總同班同學王發新、鄭德璋兩君,他二位在西昌經營工程公司,業績頗佳,二人均極健談,和我們一見如故,數日相處甚得,曾與雀戰為戲。連日均承辦事處,六總段同仁和王、鄭兩君招待在城內各名廚處宴飲,趙副總隨和風趣,精通歧黃,嘗為知者診斷,頗見藥效,人脈寬廣,極具聲譽,亦邀我等家中晚宴,他善拉二胡,趙夫人擅平劇,餐後餘興,連我這略懂皮毛的,亦荒腔走板的湊了熱鬧,還承趙夫人,略予指點,盡興辭歸。連日均作游戱,豈不快哉。

西昌位於邔海之濱,為西南古絲路所經之地,自漢源經瀘沽越小相嶺,登相營古堡將坡以達,亦是抗日戰時之後方重鎮,設有軍事委員繪委員長西昌行轅及邔海工業學校,城區尚稱繁盛。此際為配合戰時軍運任務,工程、運輸

一元化,經成立軍委會公路運輸統制局,特任何應欽將軍兼主其事,中央所屬各公路機構,均由交通部撥歸統籌管轄。西祥、樂西兩路,祇待大渡河橋鋼索運到架設後,全線即可溝通,併稱川滇西路,分設工程、運輸兩局主管其事。先行設立運輸管理局籌備處於西昌,予樂西路辦事處隔路相對,任吳星北先生為主任,進行沿途設站等事宜。

通大渡河所需鋼索等主要器材,已運達滇緬公路祥雲站,即委請籌備處派卡車四輛接運轉抵西昌,因屬樂西路器材,例須由樂西辦事處派員押運。趙副總即通知籌備處,派我和林正民兄,攜帶請領工款國幣二十萬元及所購食物用品等,隨車押運前往擦羅,轉送大渡河橋工所驗收。

殊昱晨前往乘車時,車上除器材外,已置有許多行李箱籠和等待乘車之人,待我們所攜竹簍三只、麻布袋二只,抬到車上後,已難有適當位置,免強置放後,已逾車箱高度,只得多用蔴繩設法捆紮,以防散落,再在上坐人,就更擁擠了。這時突有籌備處人員一人扒站車頭頂上,大聲詢問,你們是幹什麼,二人袋這許多東西,非打開檢查不可,我即告訴他,請客氣一點,我是派來押運的,捆好的行李不可以檢查,否則如有散失,他應負責(兩蔴袋內所裝二十萬的一或五元的舊鈔票工款,豈能打開露白,亦不便明說) ,他竟不理,就丟了一只竹簍到車下去,我那時年輕氣盛,一時氣忿,就用力一拳打去,林鄭民兄再從旁一推,這位先生就跌倒車下去了。籌備處的人,就一窩風喊打。我和林正民一看,雙拳難敵四手,東西已難顧及,就跳下車來,跑過馬路向辦事處奔回,那位跌下車的人,並未受傷,就帶著他們的衛兵,來追打我和林兄,我被石子絆倒,我們辦事處門口的衛兵,一看他們人多,就衝出來營救我們,向天開了ㄧ槍,總算鎮住了追來的人。

我們祇好去向趙副總報告,趙副總聽了很生氣,就穿著便裝,衝到籌備處交涉,他們似乎並未認出趙副總,就將他扣留在辦公室中,聲言我們私帶鴉片煙土,故拒絕檢查,趙副總相信我們絕不會做這樣違法的事,對他們的行為大加申斥,告訴他們車是樂西路租用的,已有公文通知派員押運,不該拒絕,藉口檢查,而他們竟私下賣了三、四十人的黃魚票,行李過多,才會發生超載檢查,顯然違法。迨到他們籌備副主任趕到,一看是趙副總,急忙道歉,聲言將懲處肇事人員,恭送趙副總回辦事處,卡車停開,以待澄清是非。

這時已有人電話西昌行轅張主任篤倫(中將) ,即派軍法處張九宵少將,總務處長程冠裳少將(程先生後來在台曾有晤及) ,帶著禁衛四人前來調查處理,因同係軍方系統詢問,他們為掩飾私賣黃牛票的違失,竟一口咬定我們私帶鴉片。張處長等即來辦事處詢問我等,我即據實報告經過。張處長即命帶來衛兵,將我們留存車上的竹簍、麻布袋取來,當眾拆開檢查,我說檢查可以,但如果有損失由籌備處負責及賠償,經張處長同意,乃將竹簍打開,內中都是罐頭食品和整支火腿及日用物品等,蔴布袋內都是舊鈔,一一清點,尚無短少,他們又要將火腿鋸開,打開罐頭檢查,我也同意。結果一無所獲,當場列成清單,由在場人員簽名確認無誤,以是屬誤會,將面報張篤倫將軍,為雙方和解,原可無事了。所幸傖促混亂間未被栽贓,否則不勘設想,且連累趙副總,於心何安。

殊張、程兩將軍離去後,被我們推下車的這位先生,又約人到辦事處門口挑釁,口出惡言,辱及趙副總,門口站崗衛兵,十分憤怒,竟衝出去,用槍上刺刀,朝這人胯骨處刺了一刀,流血不止,並把他抓進辦事處,門口仍有人叫囂和雙方衛兵對峙。趙副總見狀,囑衛兵先替其止血,捆在柱上,他又罵人,再被衛兵用皮帶抽了一頓,趙副總一面電告行轅,一面命人將他捆在小卡車上,親自押送行轅,面見張主任說明一切,張原想請趙副總將傷者先送進醫院治療,並將肇事為首之人,送軍法處拘留候訊,趙副總告以,此人乃是禍首,且經張處長調解,又聚眾滋事,衛兵位維護辦事處尊嚴與安全,動用警衛槍支刺刀鎮壓,情有可原。今肇事之首已經逮獲,送請行轅洽處,本人不便再事插手,至本處人員如經調查,卻有違法,當由本人負責,隨傳隨到,此時不應交人。話畢告辭返家。囑我和林兄由招待所遷至他家中居住,暫勿單獨外出,以免為籌備處人暗算,或被行轅拘捕,運鋼索不再派人押運,待事態告一段落,將由辦事處派車送我二人及工款返回,並將始末電告樂山辦事處和八總段。

總段同仁獲知該車等第三日晨,仍搭乘私自賣出黃牛票的客人啟程,即告擦羅駐衛軍方,該車載有違法黃牛,或有攜違禁物品,請駐軍設卡檢查,總段吳文牘,前曾任川軍軍法官,可私詢問筆錄之事,駐軍與總段同仁平素相處不錯,允予協助,在路上設臨時檢查站,等車到時,命令停車檢查,並未查到違禁物品,但經詢籌備處人員私售黃牛客票實情,逐一做成筆錄,由司機及所有客人簽認存證後始予放行。即時簽認文件抄錄,分別電陳樂山工程處、西昌辦事處、西昌行轅,請依法懲辦。

樂西路同仁得悉,此事與全體名譽攸關,乃由各總段、各辦事處、工程處,聯名電呈運輸統制局,請求懲治,並請准樂西路全體員工辭職,以示抗議。統制局以雙方均同屬所轄,不應有閻牆之爭,擴大事態,乃以何局長應欽名義電工程處轉知全體同仁與趙副總工程師及莫、林兩君,致慰問之意。同時告知全案已電請西昌行轅張主任妥善處理。張主任接電後,以該傷者已無礙,乃出面邀宴趙副總和籌備處主任(後任局長)吳星北等人集會,由吳主任代表籌備處向樂西工程處和趙副總致歉,並將肇事人調離西昌,杯酒釋嫌,此事遂寢。不料後來趙副總率辦事處及六總段同仁撤退樂山時,沿途均為運輸局所設各運務站人員,借故刁難,多所週折。我們在樂山相逢時,由六總段同仁告知,我感到十分歉疚,曾向趙副總致意。趙副總告我大家都是為公事,勿須在意,還常在他家餐敘或雀戰,蒙長者之照顧寬容至感。旋趙副總膺公路總局昆明辦事處主任,曾邀我同往任事,未獲吳老總同意赴調,未得稍報知遇為悵。

撤離樂西

樂西工程闢通,併同西祥路設立川滇西公路局,繼續辦理改善和路面鋪設工程,由原湖南省公路局長周鳳九先生先任局長,逾大渡河橋工竣工時,前來視察並洽接管事宜,除部份人員留任外,我和董晉炎、林正民、吳敬壽、熊文錦諸兄,均不願留任。經收集應帶施工資料,隨吳老總返樂山辦理結束報銷事宜。稍後橋工所范主任承璧偕同李如南兄亦撤返,與我們同租武漢大學旁山麓,一座二層樓樓房辦公。旋董、林、吳、李諸兄,先後分赴成都、重慶,祇留吳老總、范主任、熊君和我續辦未了手續,那時一切竣工圖表,甚至土石方表,都須用透明描圖紙描繪、抄寫、藍晒後,裝訂成冊,繳交工程處彙齊呈報公路總局,人手不夠還邀莊毓璋兄臨時協助。

我們例假時常往游樂山名勝,古跡、觀覽、大渡河、青衣江、三江會合景色,凌雲寺,石刻大佛、烏龍寺等古蹟,後者相傳為蘇東坡先生讀書處,內有洗硯池等,凌雲山蒼翠清幽 ,山中小徑漫步,涼透衣襟 ,還常在大佛頂旁茶座飲茶,凌雲寺中租屋宴飲、雀戰,晚來泡泡上海式澡堂,甚是閑娛。惜吳老總匆匆赴蓉,接洽三台水利工程,即來電催趕赴成都,終未及往游峨眉,失之交臂,甚憾。

樂西路工已告結束,同仁紛紛他調、資遣或辭職而去。孫總工程師內定接長西北公路局,趙副總工程師改調西安辦事處主任,待辦未了事項尚多,人手不足進展極緩,為鼓勵在職同仁趕辦,孫總曾宴請同仁多盡心力,惟孫總為人鯁介,聞得一切應酬交際,均在自己薪俸支付,好在浙江家中極為富裕,常有接濟,一時不到,即感拮据,咸將皮袍或夫人手飾送當週轉,待家中接濟撥到,再為贖回。這次宴飲 ,又傳將皮袍送當得款支付,同仁極為感動 ,自動漏夜加班,期能早日完事。我和熊君亦到處中協同工務科程科長希隅工作。原擬攜我等同往西北路局任職 ,因與吳老總有約婉謝,旋吳老總自蓉來電催行,即提請辭遣 ,初未獲准,復央徐以枋先生說項,始獲准資遣,是見其待人寬厚之處,至今懷念清廉古風,欽敬萬分。

(二)川北水利

四川成都平原,自秦漢以降,受岷江都江堰水利之賜,很少水患,一片阡陌,河渠成行,盛產稻穀,倉廪不空,民以食為天,號稱“天府之國” ,而川北綿陽、三台所屬沿江台地,平疇廣逑,惜缺灌溉水渠之利,大都種植玉蜀黍等高地抗旱植物。四川水利局規劃自瀘漢鑿渠,導引培江之水,灌溉三台、射洪濱江台地,開闢種植稻穀良田,以繕民食。設三台水利工程處於潼川,邀吳老總承攬部份溝渠工程施工。議定後遂派熊君與我兩人,以國幣八萬元為資,至綿陽一帶招雇工伕,約得土石方和砌石工匠三百人,分成十二棚,每棚設棚長ㄧ人,購備施工器具、食糧、甚至衣褲、草鞋等日用物品,前往施工,經與工程處洽訂承攬契約,劃定施工渠段,領得設計圖表,借得江邊一處土地廟為施工站,搭建工棚,即行測量,放樣開工,後來吳敬壽兄亦來參與其事。

我等以往均任公務工程司職多,並未親自帶管工人,一切均須從頭摸索,幸得吳老總同學好友,張紹初兄多方指點,用心學習,漸得其中三昧。前文中已提過,土石方工人,份子極其複雜,帶工必須有訣竅,工人辛辛苦苦,在外謀生,有的還攜帶妻小,如不能粗堪溫飽,所為何來?

所以各棚工作,應難易兼顧,必使其略有所獲,所得工資,雖有多寡上下,但不宜差距過大,遇體力較差,難以勝任獲有困難者,應及時處理,調整其工作或予解散遣去。管理務求公平合理,恩威並濟,培養其向心力,務實工作,平時相處雖有紀律,但不可存階級觀念,趕工時必需讓他們覺得彼此都是同甘共苦,協力同心,求取合理報酬,好在那時工人,心理思想,較為單純,且多加入幫派,習於仁義當先,祇要不存心刻薄虧待,逢到困難時酌予適當救濟或協助,自能彼此相安,誼同袍澤,發揮工作績效,必然各有所得,并無所謂勞資糾紛,但得防患未然,避免激發群眾情緒,若有事故,務需洞察先機,預為防範化解,必要亦得弄點玄虛,從中分化,避免擴大事端,戲法人人會變,惟存乎一心而已。

為著節省成本,工人伙食用品,都由我們統籌代辦,熊、吳二兄,管理工地,督導施工。我負責總務,會計及予工程處人員洽辦各項手續,具領工款、結算工資等工作。每日晚間即須籌劃次日伙食菜蔬,昱日清晨六時,帶領伙夫二至三人,往附近市場採購,趕在八時前挑返工地,分配各棚蔬菜、食米、油鹽,每週往綿陽採購食米一船,連同油鹽雇船運往工地應用。

說起來,這些也有許多經驗、門檻要學。此時張紹初兄帶著妻、女,住在工地附近,為人古道熱腸,第一、二次,都由張兄帶領指引,教了我許多書本上學不到的事物。在綿陽採購食米,都是上午十時左右,在陪江邊上茶館內看樣品、講價錢。那時不作興稱斤、稱兩,而是以升、斗計算,討價還價都在衣袖筒內,用手指筆畫,以免旁人聽到,在旁起哄。成交後就往江邊船上量米,每量一斗,以一竹籤計數,轉到先僱好的運輸大船內,就算交貨,然後計價付款,銀貨兩訖,各自分道揚帆。由綿陽到我們工地是順水,約三小時到達,用我們自己的工人,挑到我們的竹蓆圍倉內,以備每日發放。話雖如此,講價和量斗就大有講究,出價量米,都要有分寸,更需眼睛反應快,方不會被人看成“空子”( 被矇的意思) ,受騙上當。量米時必須注意,船上人倒米入斗的姿勢高低,速度和報抽的籤數等,倒米時臂算如抬太高和過於快速傾入斗內,米粒仍然多數是直立的,米粒間的空隙必大,如無法防止,斗雖滿而量略少,豈不吃了暗虧,你如是內行,不必聲張,只腳輕輕在船板左右微微用力,讓船搖ㄧ、二下,直立的米自然傾倒,已滿的米就會陷下一些,必須添滿才算。這時船上倒米人,已心知肚明,碰上行家了,自然就會使用最適當的高和斜度量米,彼此都不吃虧。做生意自然講求和氣生財,只要彼此過的來、過的去,所謂條條大路走中間,當然不會發生不於快的事,如有實在過不去的地方,可到茶館內請人評理。張兄陪我去過一、二次,碼頭上的糧行,都知道我有內行指引,也從未發生過彼此不愉快的事,幾次以後,大家都成了生意上的朋友,套句四川話“作哥子的事沒得話講”了。

水渠工程,施工簡單,祇要放樣和水平,測量準確,石方地段,溝面要用鐵鑿整修平整,有縫隙漏水的地方,用石灰砂漿填充抹平。土方地段,動用塊石或河床卵石砌成內襯、截水、分水閘門,亦多用塊、條石砌築,坎以鐵製閘門或擋水板即可。需要工人的管理,即與地方人士套套交情,彼此和睦相處,當可化組立為助力,我們在那裡大家非常和諧,常杯酒言歡,或喝茶吸煙,擺擺龍門陣,較之樂西路有趣多了。

約三個多月,我們分配到的渠道工程,已將完成,略加整修,即可驗收,工程處對我們的工作與進度,都很滿意,原擬在分配ㄧ段,要我們繼續施工,適吳老總來信相告,已洽得康青公路工程,希即結束,撤返成都,工人先行遣散,但與各棚長保持聯繫,以備二度招工。當即急急請求驗收,結算工款,用剩工具、器械、衣物等僱車運往成都。估計此行共做工程價款約六十餘萬,約得毛利百分之十五,本利合計約及十餘萬元,匯回成都都交吳老總,用為轉赴西康承攬工程的資金。我們並未計較薪酬,一切日常生活費用,均在工項內支付,初學承攬工程,得此成績,已屬不易了。返回蓉城暫住騾馬市場,成都大飯店待命。

我們在綿陽無意中,碰到一位在三台教會中替牧師做事的雲南同鄉李開賢君,為人天真,我們常謔稱他“李寶氣” ,不過他倒很有福氣,那時正同一位在三台教會醫院工作的川籍護士小姊,由教友而成戀人。他們結婚時,還特地邀我去三台,做他們的男方主婚人,這也是我第一次為人主婚,別後即未通音訊,但願他們永遠相愛,和協幸福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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