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到台灣

(一) 虎尾糖倉


光復之初,民生凋蔽,生活簡潔樸實,台北街頭,晨晚間行人疏落,木屐滴答,偶見汽車呼嘯而過,路人側目,人力黃包車則較為普遍,新公園、植物園、環境清幽,的是一番太平景象。惟外銷資源貧乏,高山林木、蔗糖數端而已,復以蔗糖產製最具規模,且有專用鐵道運輸小火車,遍佈產區,並可與幹線鐵路啣接,惜在大戰期中,未能妥為養護、維修、廠房大多停機,或則勉可產製,倉儲設備不足,經積極策劃,鼓勵蔗農種植甘蔗,增家株植面積,裝配修整製糖機器廠房,增加生產。增建儲運倉庫,由糖業公司與工程公司簽訂成本加成合約,派員分赴各地糖廠、車站興建糖倉,以應需求。


工程公司即分設台中、虎尾、高雄三處辦事處,專司其事,由劉永益、陳鍊鋒、譚慰岑三兄分任主任,訂大批木料、水泥、紅磚等建材,擬定倉庫設計、施工規範,招來民間營造、包工業者,以供給主要建材等方式,交與承攬建築。


虎尾辦事處轄虎尾、北港、斗六、大林四廠和斗南車站五處,全部棟數面積已難記憶,惟其中虎尾、北港兩廠規模較大,斗南為車站轉運倉庫。全部水泥混凝土地坪,鋼筋混凝土加強磚造,檜木構架、水泥瓦、油毛氈房水屋頂,內置不版條防潮墊板,分甲、乙、丙三式,依廠方需要,廠內鐵道軌線,月台佈設即場地大小配置。


辦事處設工務、供應、會計、總務四課及工務所五處,我任工務課長、供應課長金友聲現已棄世,會計課長鄧世杰現在美定居,總務課長謝庸久無音訊。五工務所中,北港應建面積、棟數最多,由熊文錦兄主持,其他各工地負責人及工作同仁中,郭石詳、羅慶南外已不能全記。辦事處在虎尾成立後,即與各糖廠密切聯繫,全面展開工作,諸承廠方之協助配合,極為融洽。當時由於各處糖倉大量興建,市面木料、紅磚甚至於砂、石等建材,一時供需失衡,哄抬價格,稍一瞻循,即易受其挾持。為便於木材、水泥之採購轉運,特煩高雄辦事處嘉義工務所主任吳廷芳兄兼代處理,多承鼎力,一切順利。全處同仁在陳主任領導之下,以圓滿達成任務為目標,合作無間,肝膽相照,勞逸與共。工務課同仁中夏允庚、陳世範二兄每日晚間均須加班,辦理各項內業工作,都極辛勤,終得一鼓作氣,全部工程提前完成,順利驗收,移交各糖廠使用。適葉昌鑄兄前來視察,當日為其結婚紀念日,乃同往酒家宴飲相慶,盡醉方歸。


文琴時在總務課工作,得與相識,旋調台北在會計室服務,日夕相見,彼此相知、相愛、終成連理,於民國四十年元月,在台中鐵路飯店結情,生兒育女,共同奮鬥於人生旅途之中,正是,姻緣遇合,默默中自有定數,寧非天意耶。


虎尾、台中兩辦事處,於工程結束時,即行裁撤,人員大都分配其他工作。公司中新設技術室臨時編組,陳鍊鋒、劉永益、謝庸和我四人調室工作,承辦總經理交辦有關技術、研究事項,甚是輕鬆,下午無事,常常溜出去雀戰去了。我承鍊鋒兄嫂不棄,慨允將餘屋一間借我居住,並承多方照應, 銘感五中,至今不敢或忘。


此時高雄結算趕辦不及,而糖業公司亟待審定工程公司各項開支報銷,以便結案。吳總經理派我亟往支援, 限期清結。抵高後進行暸解清理,竭力從旁協助,匝月藏事,提報公司。其間固因我過份熱心,日夜加班趕辦,頗引譚兄誤會,旋一切順利辦妥,誤會冰釋,結束工作,臨行,承在高雄酒家歡宴,哄引過量,竟醉臥二日,不能起床,自此引以為誡,今已全部戒除菸酒。


台北房屋


三十七年秋,中央政府有準備遷台之議,省府決定由工程公司負責興建五百戶住宅,以供撤退來台各機關人員居住之用,共設計甲、乙、丙、丁四種形式,而以丙、丁兩種棟數,面積較多,採木結構,魚鱗板牆、瓦頂設計,每戶格局雖略嫌小巧,內部設備尚稱齊全.適合人口較少之家庭使用,或暫作辦公之用,較之日式房屋並不遜色。所選建地計有上、下埤頭,朱厝崙、龍安坡、浦城街等地,當時尚是稻田,但均在都市計畫區內,交通尚稱便利,今日都已是繁華之區,偶爾尚能見一、二陳舊房舍。工程公司奉命後,成立房屋工程處,專主其事,派夏寅治先生和李如南兄為正副處長,調我任職工務課長,供應課長張任天,總務課長李闓東,會計課長鄧世杰。


由於當時台灣營造業,多為小型營造廠或土木包工業,尚無力承辦大型工程,而時限迫急,只得採取供給主要建材,人工及一搬材料發包承攬方式辦理。所需木料除台灣各林場供應外, 並由林守謙兄趕赴福州採購部份福衫添用。門、窗五金,衛生水電設備,李如南兄親往上海,洽同葉昌鑄兄採購,運台應用。李兄公畢,乘飛機回台時,在淡水上空發生墜機空難,李兄雖只略受外傷, 卻是飽受驚嚇,大難之後必有厚福。房屋工程旋得順利完成,驗收交屋,辦理結算,實有賴於事前之策劃周延,在率同仁戮力以赴,一鼓作氣之切。


(四) 草嶺公路


草嶺在日據時代發生山崩,兩側山嶺土石,大量崩落溪內,形成土石水壩,上游之水匯集為一自然水庫,但未經設計壓實緊密, 其間多處涓涓滲漏洩水,水位時高時低而為溢流。水利局擬就該處地形,改建正式水庫,以調節供應嘉義地區民生灌溉用水,構想極佳。經多次勘查規劃,決先修築施工運輸道路,選定利用已通車之梅山至太平縣鄉道,延伸約十餘公里至壩址,交由工程公司承築,乃於三十八年間由陳鍊鋒兄設草嶺工程處於太平,嘉義並設聯絡辦事處,主持其事。調我為工務課長,黃守時為供應課長後改由張任天繼任,王鴻烈為會計課長,總務課長已不能記憶。同時調對公路工程頗具經驗知吳敬壽、林正民、魏子嘉諸兄,分三個工務段負責施工。現張、王、吳、林均已作古,魏兄已回福州定居。


開工之始,會同水利局所設工程處陸主任超、靳課長德沛,石段長仲元、湯隊長文顯等重堪研究已訂路線,由於太平為阿里山系支脈之一,地勢甚高,須經由後山坡盤山下降至草嶺溪底,沿溪左岸上行,建一跨溪橋樑至右岸而達壩址。查堪時我發現所設降坡線,係在同一坡面,以“之”字形來回挖切三道路線,以消除高差方式


設計,而此坡面之後背,則為一曾經坍塌之陡壁,其地質雖屬岩石,但係水成岩層疊合組織,且為同一走向,開挖後坡面遭受切斷,破壞自然疊合均勢,一層鬆動,有逐層牽引崩塌之虞,當即建議改線,沿其旁側另一山坡盤山逐漸下降,雖路線較長,但不在同一坡面挖切,較為安全,惜未獲採納,我等只得依照合約,按原設計圖施工。此段盤山線果如前述顧慮,於三十九年五月十三日豪雨竟夜,發生嚴重坍塌,終未克全部竣工通車。接著草嶺自然水壩,亦因歷年滲漏孔隙逐減,加大而崩塌,建水庫之議遂寢。現聞已建成游憩風景區, 至今未再重游回味舊踪。


溪底跨河橋樑,為當時工務部設計組長陳季函兄設計的上承式單孔鋼架結構,交由公營之嘉義機械廠承製,運往工地則由本處負責,兩岸橋台均已築成,祇待鋼樑構架運到,即可安裝通車,不料所築路線坍塌,無法車運,水利局工程處即以此要脅本公司自行修復路線,以利鋼架構材之運送,惟路線修復,需款不在少數,工期亦難控制,乃向水利局提出本公司已照合約圖說施工完成,並經工務段測校認可之路線坍塌,係屬不可抗力之天災,修復費用自應由業主負擔,未按圖完成部分,由本公司無償整修,獲則請按實作現況測丈驗收,均未獲水利局工程處同意,而當時又無營造保險制度,在路線修復責任未澄清前,終成僵局。旋由吳總經理親往水利局洽章局長錫綬,不料各持己見,不歡而散,被記者探息,在晚報報導,題目:“官包商大戰海龍王”以謔之(章局長當時主管全省水利,頗具權威,故戲稱海龍王稱之),至此已無法轉環,鋼橋構架自太平至工地段,被迫以人力運往,組成竣工。嗣以彼此都是省屬機構,互相讓步,由我與薛副局長履坦秉公協議,就現況驗收結算結案。


三十九年春節,工人例須清結工資,返家渡歲,但各小包工作成績參差不齊,績優者均領得工款歡欣歸家,約期年後復工。少數小包工作太差,所得工款甚少,自難滿意,遂提出要求,希望額外借款,如予允准,豈不有失平允,乃拒絕所求,該工等即鼓噪包圍,意圖強索,工務課首當其衝,一時群情激動,喊打之聲不絕,各同仁多所躲避,我以彼等無理要脅,不宜為勢迫屈,雖多人叫喧,我終力持鎮靜,不為所動。彼此僵持,已至深夜,經邀當地警方共同協調,允按人數各借返家旅費一百元,年後復工時以工資償還,得以和平收場,結束一場鬧劇。及今思之,當時工人甚是純樸,自知理虧,公權力為人們所尊重,幸未擴大事故,處裡群眾之事,祇要動機單純,以


理以德服人,仍是善策。


(五) 台中工務


工程公司原隸長官公署工礦處,嗣改隸省營工礦公司為工程分公司。旋郭克悌接任工礦公司董事長時,對工程分公司頗有成見,竟予裁撤,併入工礦公司內,設為營建部,以工程界耆彥張海平先生為部經理,吳文熹降調為總工程師,分設台北、台中、高雄三辦事處,主任均為郭引進人士,對原有同仁,頗多歧視排斥,而予重行調整職務或工作,但欠平允。


台中辦事處主任,為當時監察院長劉哲先生哲裔劉政因,副主任田文傑、陳鍊鋒、胡哲讓三人,田兼內灣鐵路支線工務所主任,胡兼谷關工務所主任,李如南兄任西螺工務所主任,我任工務課長,與林應基、李嘉瑞、謝元膳、曾繁祺等共事,林兄早已作古,謝、曾二兄分在美、加定居,其餘同仁已不克記憶,惟其中會計課長姜某,為郭派來監視原屬吳老總得力人手者,而我等新誠坦盪,對彼自無須有顧忌。適公司中頒發報表一種,所列要件大都為一般工廠、礦場所設計。對工程營造業務頗多杆格,乃據情簽請劉主任向公司申復,請准略加變通修正應用,以資通應。不料姜某竟以此為由,認我不能尊重公司制度,擅作主張,另以密函逕向董事長報告,我還懞然無知。


嗣內灣支線及西螺過水涵管便道工程,在田、李二位主持之下,先後鑽趕竣工驗收,谷關工程迄未開拓。劉主任工程技能既不嫻熟,亦無力爭取業務,遂陷入停頓狀態,同仁薪給已無法支付,我職司工務,祇得出面承攬公路局台中地區路面石子運搬工作,勉強維持一時。公司中乃以辦事處業務不振,無力自給自足為辭,於四十年十月予以裁撤,所有員工分別資遣,部分他調,究為熟之道歟。


此際我兒惟瀚即在台中誕生,是夜我正與謝、李、曾三兄在公寓宿舍中作橋牌之戲,文琴告我肚子十分疼痛,急駕車趕往平素檢查私人婦產科醫院,由護士檢查,證實即將分娩,且有難產跡象,而院長外出應酬,我一時極為荒亂,幸醫院老板娘,急向台中省立醫院婦產科主任求援,趕來協助,告我小孩已有一腳伸出,顯非順產, 彼只能盡力而為,我自是十分焦急無奈,約數分鐘驟聞小兒嚎聲,護士亦告大小均安,始得安心,業已汗濕重衣,數日後接返家中,慶我得兒,是為之記。




(六) 高雄採影


高雄辦事處主任吳沛恩(今已作古)身體欠佳調回營建部專任副總經理。適台中辦事處裁撤,改派劉政因前往接任,邀我同往接替吳符生兄續任工務課長,我也同意,攜帶妻兒遷往高雄。當時工務課長宿舍為李存甲先生居住,我即暫住明星街一戶二層樓房中,與辦事處隔街相對,往來方便,且可搭伙食團用餐,自己無須炊事,文琴可專心照顧惟瀚。惟課長任命,遲未正式發表,不知何意,劉政因乃邀同張海老、吳沛恩往見郭克悌詢問,郭稱據報此人對公司命令,頗多違失,不宜再任工務課長職務,並將姜某所陳私涵見示,囑另提人選。當經劉政因說明當初提報意見原委,並無二心,力保絕能勝任,始得批可,明令委任,事後劉在閒談中,告知此事,心中十分憤滿,既受僭謗,留之無意,且業務欲振乏力,日更萎縮,亟萌去意。經函承如南兄推介,受聘軍工總處工事組工作,劉政因旋罹患肝疾不治棄生。高雄辦事處由田文傑兄接任,尋亦結束撤銷。


(七) 軍工總處


軍工總處為統籌陸、海、空、勤軍事工程和重要交通設施之執行機構。由侯家源先生任總處長,副總處長由張孔容少將擔任,工程部門由張海平先生任總工程師,樊祥孫、吳文熹、李如南先生分任設計、施工、工事組長,俊彥菁英集於一時,後來多在各工程單位重逢共事,如殷顯五、何開藩兩兄,尤為莫逆相知。我在如南兄工事組經辦招標通知、開標、訂約及復審各工程處估驗計價等事宜,為免耽誤工款支付,影響工進,時常估驗計價單,攜回家中漏夜核計,一時極為忙碌。


我們帶著惟瀚回到台北,軍工總處並無眷舍配住, 每月待遇不及千元,亦無力租賃,幾陷困境,幸虧熊文錦兄援助, 同意借住金山街一小戶房屋之中,長女惟洵即在此屋誕生,文琴帶著兩個小孩, 生活極為艱辛,無償借住房屋,亦非常久之計。適陳鍊鋒兄告我,建設廳工程總隊急需人手,派往高雄市主辦兩座橋樑工程,到職後得配住在南京東路四段新建眷舍一戶,可解決我居無房屋之困境,乃就商如南兄辭職獲准,由陳德華兄等接替我的工作,遂往工程總隊報到任職。


(八) 工程總隊


省建設廳為提高全省自來水普及率,亟待新建、擴建、改善各縣市鄉鎮自來水廠及簡易自來水設施。促進個都市計畫區道路、下水道之開闢、新築,以逐漸提升生活環境、品質。經向美援會申請都市建設相對基金,補助所需工程費用,購地、拆遷補償,由各受援地方政府編列預算,配合支應。以建廳主管都市計畫、公共工程之土木科人才為主幹,成立工程總隊,統籌各項省府及美援補助計畫之擬定、申請,與工程之規劃、設計、施工等事宜。視工程規模大小分設各地工程處、工務所,負責各地方政府配合實施,其計畫須經美援會之審核,和安全總署所聘工程技術顧問懷特公司之審查、考核、督導,按核定計畫實施態度撥給援款,依政府行政、審計程序發包招標辦理。


工程總隊長由土木科長劉永懋先生兼任,蘊籍儒雅,與副總隊長張金鎔先生同為交大二十三年班畢業,留學美、英。另一副總隊長為榮達坊先生, 後由邱克修先生擔任,總工程司范純一先生,副總工程司陳鍊鋒、吳符生兩兄分兼道路、工務組長,張祖璿、方開啟、高啟明、董培祜、倪世槐諸兄均在科、隊任職,都是一時俊彥之選,業務推展,極為順利。惟高雄市政府對工程總隊派往主持工程人員頗多杆格,經推薦建設局局長賴鐵雄兼任高雄工程處主任,但其本職業務繁重,須由工程總隊排一資深且具橋樑施工經驗之副主任一人,駐高負實際責任。鍊鋒兄知我正無居處,而總隊正在南京東路四段,建蓋眷舍,乃向總隊推薦,允配眷舍,邀我進入總隊工作,派往高雄擔任副主任,協調高雄市府辦理各項省府美援補助工程。其實市府對前任人員雖有芥蒂,鐵雄兄對我卻極友善信任,彼此開誠佈公、無私無我、戮力業務,合作無間,竟結為之交,可見事在人為,非一成不變者。


高雄為工業港埠都市,其都市計畫採放射式設計,較台北市之設計新穎,範圍亦較廣闊,當時市容尚稱整齊,但開發區域,僅限於火車站前,中山路至港埠間之數條幹道沿線地區而已,瀝青路面和系統性之下水道等,在在均待規劃興築。我到高雄後,洽商賴局長抽調建局部分在職工程人員, 共同依據總隊所訂設計,工程發包合約,執行監造任務。其中以跨越愛河支流“中華陸橋之木排樁架鋼圈木桁結構,設計較為新穎。施工時鋼圈與木桁條之接榫,必須準確無誤,始能緊密結合,支承車輛載重及其衝擊力,幸在事同仁及承造廠商,均能接受指導,認真施作,各工程亦能如其完成驗收,交由市府建設局接管使用維護,三數年間,對高市建設,不無績效。


我自四十二年至四十四年底,均在高雄地區工作,其間並兼屏東工務所主任,由陳耀楠、林茂文兩君協助,先後完成兩地道路、橋樑、下水道等工程, 工作至為繁忙,曾接文琴、惟瀚、惟洵南遷,在屏東租賃一小屋居住,十分侷促不便,但為環境所限,祇有刻苦忍耐,可見那時生活艱辛之一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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