滇緬公路 ( 一 )

滇緬公路

民國二十六年七月七日,日本終於引爆蘆溝橋事變,進犯宛平,大舉侵略我國,激起全國團結禦侮。因預見東南沿海各港口,將漸漸淪陷或被封鎖,滇越鐵路操於法國人之手,一時雖可借道越南,難免枝節周折。遂議定積極趕築滇緬公路,與緬甸鐵、公路啣接,通達仰光。用為我後方國際聯繫、輸出入主要港口之交通幹線。溝通後由昆明轉接京滇公路,藉以取得軍需民、用物資,支持長期抗戰。

同年秋經中央與雲南省政府派員會同勘察全線,選定沿已築成路基之滇西省道,循舊驛道路線,延伸至滇緬交界,跨畹町河入緬。由雲南省政府統籌督導省公路總局負責修築,限期通車。中央補助省府工程費國幣二十萬元,並由全國經濟委員會公路處派員協助。省公路總局派段技監輔堂主持其事,於保山設施工總處。由李日垓、呂廷相兩先生分組測量隊,進行全線訂線測量,並調派工程人員籌設各工務段,準備開工事宜;請省公路總局會辦楊文清先生統籌協調有關單位,督導沿線各縣府、統治局等全力支援。

滇緬公路全長九百五十餘公里,分東、西兩段。東段雲南省政府早於民十二年倡議興築,十三年由李技監頌魯主持,自昆明門起,碧雞關分段測量設計施工,沿線經安寧、祿豐、一平浪、楚雄、南華、雲門驛、祥雲、鳳儀至大理以南之下關。計長四百一十餘公里;其間受時局、財源所限時修時停,進展極為緩慢,迄二十四年始得完成土路通車。西段自點蒼山麓下關之天生橋起,經漾濞、永平、翻越博南山區之麥莊啞口,降坡至雲龍縣境功果橋,跨浪滄江,沿江經瓦窯至保山壩子(平原區),越怒山松山啞口降坡至怒江邊,跨惠通橋,翻越高黎貢山系尾閭達龍陵、過三台山、芒市、蔗放到畹町河畔,計長五百四十餘公里。

民國二十六年十二月全線開工,改善東段路基、橋涵、加鋪泥結碎石路面。西段分設漾濞、永平、保山、潞西等工務段同時分段施工。雲南省政府令知路線所經各縣政府及統治局,徵調民工十餘萬人,自帶糧食,土方工具,分赴各路段,聽候工務段分派,擔任挖、填土方,搭建施工便道及簡易涵管等工作。各縣局長均應與各工務段隨時配合、協調、支援人力、物力、維護地方安寧與秩序,並列為重點施政考績。跨河橋樑、涵洞、開山鑿岩等工程,分別招雇石工、橋工承攬包作,另設漾濞、功果、惠通三橋工處,負責興建三座跨江大橋。

雲南地處邊陲,大部分尚未開發,尤以西南地區,為怒山、高黎貢山、哀牢山、無量山等橫斷山脈貫穿其間。高山峻嶺聳立險巇,崗巒秘菁,原始森林遮天蔽日,山麓坪壩,叢樹草莽,落葉腐草雨淋日蒸,漫成蠻煙瘴毒,侵蝕人畜致疾。山巔河谷平壩落差約在八百至一千二百公尺之間,路線上下翻越,蜿蜒盤旋,處處陡坡急彎,選線施工均極困難。

那時既無現代化之築路重機械,即使大卡車亦得之不易;水泥,鋼筋更需向安南河內或緬境仰光先採備運來,價固高昂,運輸輾轉又是費時,非不得已,盡量避免使用。一般橋梁、涵洞、擋土護坡等結構設施用材,都以就地採集可用土、石、磚、木、竹為主,構造所需鐵件亦多自行打造。好在叢山、深箐、河谷之中,參天巨樹、茂竹、岩壁,河川砂石,隨處可取。永久性橋涵多採石拱結構;較大河川,石拱橋施工,費時較久,需多方比較詳估,或採木造構架,或採木石混合構造設計建造。漾鼻、功果、惠通三座誇江大橋、水深湍急,尤以功果、惠通兩橋,岸壁陡峭,江中建造橋墩,十分困難,經中央、省局工程師商議決定,採鋼索吊橋設計,由雙方通力合作建造,是為本路之關鍵工程。

  在那水泥極度缺乏的環境中,許多工程必須勇於負責,克服困難;砌築磚,石之黏合材料,尚可參酌古法,使用石灰砂漿,向或摻入蔴絨、以增強其黏著效果。至需用水泥混凝土之橋,涵基礎底版或填充用料,經多方研究,試採石灰紅土混凝水代。勉憶述其法, 以供識者一粲並教正之。先選取黏性土壤,仿燒磚之法造窯燒煉成紅土塊,冷却後打碎用石壤筒碾成粉狀,佐以石灰替代水泥。視其用途,訂定配合比例,如一:一:二:四,即一份紅土、一份石灰、二份粗砂、四份碎石,抄拌均勻,加入適量之水,扒手夯實,藉其相互吸水,發生黏合作用,以取代水泥混凝土,或採一:二:三:四之配比,間有滲入較大卵石或塊石,以加其抗壓力者。要點在於抄拌均勻,加水適量;如加入卵石或塊石,應均佈使其間有相當之空隙為混凝土所填充,雖可代用,但凝結時間較長,未凝固前不可浸水;且祗宜用於基底整平,或搗築地坪,或作填充之用;不能澆築橋、涵墩合或梁版。民間房屋地坪或人行道面亦有以石灰、青磚瓦之碎粒、粗砂拌合後加水,用鋸齒形砍刀砸打結實抺平,厚度約在五公分左右,待其凝結乾燥後,亦甚平整耐用。

(二)永平工務

  民二十六年十月,我和同班同學蕭元中、周孝先 、熊文錦均奉調滇緬公路永平工務段工作。諸主任其潛率工務段大部工作人員,自昆明乘公車出發,第一日宿一平浪。此地鄰近山泉含鹽量甚高,終年不竭,為滇省鹽產重鎮,初時以柴薪鐵鍋燒煮,結晶成鍋形塊狀,冷却後鋸成四塊,每塊約重五十斤,一人可揹一塊,一馬可載二塊,僐稱鍋巴鹽;一平浪山間產煤甚豐,品質亦佳,經李碩魯先生等研究策劃,決定移滷就煤,將含鹽泉水用大毛竹管,沿山勢引處浪煤場建廠築灶,燃煤煮鹽,產量大增,修建昆明至一平浪間公路,輸送暢銷各地。食鹽為民生必需用品,對雲南財政稅收頗有挹注。

  次日車行至楚雄宿店,此地為滇西省道中途縣城大站,城廂已算是較具規模的了;可是人民條件極差,旅店設備、衛生、當然無法講求;許多都是未晚先校宿,鷄鳴早看頭的鷄毛小店。我們所住的旅店,已是過往士宦客商投宿的大店,且都自帶行李鋪陳睡卧,不料睡至夜半,全身奇癢難挨,起身燃燈檢視,床單被褥幾爬滿蠕動的紅色臭蟲,已無法再睡,只得整理被褥,清除爬上的臭蟲,將行李打包,與熊君二人背靠背坐在行李包上,瞌睡朦朧等待天明。有些經歷,之後凡過小城住宿,我都盡量設法,找尋茶館情商,待其打烊後,借用茶桌,鋪上自帶被褥,掛上蚊帳而眠, 次晨收拾給一些小費,倒是避臭蟲的妙法。這種情形,待到滇緬通車,中國旅行社在沿途設招待所後,才大為改善。後來往四川、西康亦常用此法,以避臭蟲。

第三日至下關,已是滇緬東段終站。過此即屬亟待新闢的西段了,需等待二日

,招僱馬幫和馱運物品及人員騎乘,乃藉此沿洱海西濱、點蒼山東麓,往唐時南詔國古都大理遊覽。

大理城廓古樸堅固,洱海碧波如鏡,漁舟風帆,湖濱散步漁村,田禾青翠,崇聖寺、觀音閣三塔鼎峙,蒼山岸立聳峻,冬時峰頂積雪暟暟、日夕朵朵白雲,浮游青天,夜闌浩魄星光, 倒影湖中,宛如畫圖仙境,美不勝收。城中居民漢、彞、回族和睦共處,商肆櫛比 ,住宅連第,構造別具風格。大理石裝嵌門牆照壁尤具藝趣。街道寧靜整潔,趕集之日,四鄉來聚,農產、百貨、家畜、魚蝦,供需購售,小憇餐聚,竟日喧囂,日暮賦歸,復趨平靜。年際仲春 ,風和日麗、繁花似錦,三月街期,鄰近各二後,馱馬及途中使用物品,均已準備齊全其誠,袁個一起,今兒海出口天生橋,縣遠及川、康、西藏、集漢、彞、回,藏,苗各族,商販市民,聚集互市,舉辦各族民間游樂歌舞,山歌競唱,歡欣鼓舞,通宵達旦。十餘日始ㄦ,互道珍重,再期來年。

點蒼山所產大理石,質堅紋美,舉世聞名,打磨後浮現深淺水墨綠彩花紋,各具畫意,純白者如漢白玉。製做各型器皿、裝飾牆面,屏風,觀賞擺飾,質感極佳,古意泱然。由於蒼山屏障,來自印度大陸的乾燥季風,迫使沿西洱河谷移動,下關是位於風口,風勢雖是強勁,卻有著調節氣候的功用,海濱山麓一帶,冬暖夏涼,真是春花,秋月,夏風,冬雪,各擅勝場,諺云“下關風,上關花,蒼山雪、洱海月”,置身其中,自有一凡妙諦。惜行色倥怱,未及登山一攬山中奇景。

下關扼滇西要衝、早在漢時已是西南古絲道必經之地,今為滇西、南各縣與川、康、西藏,貨物集散交易中心,普洱茶為大宗,商肆輻輳繁榮為滇西一帶之冠,。蒼山所產雪梨,鮮嫩甜美,勘稱佳品,盛產時售價極廉,我曾以一國幣購一馬馱之梨,作為沿途同行人解渴之用。

二日後,馱馬及途中使用物品,均已準備齊全啟程,人各一騎,經洱海出口天生橋,研習邊向西北而行。天生橋為夾谷間兩山各突出一岩石,伸跨谷中西上,以形式橋樑而名之,形勢險要,相傳為諸葛武侯七擒孟獲地之一。竟日至漾鼻縣城住宿。次日過漾鼻江鐵鏈吊橋西行,此處為滇緬公路三大鋼索吊橋中,跨境較少之一座,吊塔及引橋均採木構架,通車後曾為江水暴漲,沖毁部分引橋而中斷,經搶修數月,始恢復通行。過江後進入博南叢嶺區,循驛道婉蜒爬升,越滇緬西段全線中,海拔2530公尺之最高點鐵木嶺,石山村中住宿一宵。晨起順山道降坡,跨過約數十公尺矽谷鐵鍊橋,再升坡翻山,下山後即到位於山間盆地的永平縣城。離昆後歷經車、馬行程八日,已達我們負責施工的地段了。

永平為一未築城垣的山間小縣,只有約長200公尺石板舖砌的正街一條,經由橫巷數道,與鄰近小村相連接,雞犬相聞,居民二、300戶,多務農墾。正街上小商肆、飲食、小棧等數十家。縣衙不過瓦屋數棟,街邊設有小學校一所、平房教室四,五間,學生百十這樣而已。每月定期趕集三次,四鄉居民,男女老少,挑擔推挽,來此互市。近午,沿街攤販什陳,供需買賣,飲食小憇,紛紛嚷嚷,午後各自散歸,復趨寂靜,傍晚或有馬幫經過歇宿,又是一時喧囂。路工開工後,工人民伕到達,供需日趨活絡。通車後是為車旅午休或夜宿城鎮,逐漸興旺,被當地民間生計,頗有助益。

我等到此時,測量工作已告一段落,留調施工同仁,已洽縣府向四鄉招僱工匠,伐木砍竹,尋瓦,在小學操場旁空地,搭建木構竹編泥牆,二層樓房三棟,樓下為辦公室、飯廳、廚房、廁所,樓上用作員工宿舍,好在都還未帶家眷,且急需籌設工務分段,已足敷配用。

永平工務段管轄永平、雲龍兩縣所屬路段,約近百公里。分設三個分段,第一分段,設永平城東約20公里的三村內,由蕭允中同學代分隊長。第二分段設城北5公里的河邊村內,由儲主任兼分隊長,實際由周孝先同學主持工地工作。第三分段設瀾蒼江邊的功果橋頭,由我校前數期的江和春學長任分隊長,我和熊君佩在這個分段工作。這位分隊長,有些相愿作風,染煙霞癖,常在晚餐後分配我們繪製施工圖,計算土石方數量和承攬商計價等內業工作,限次晨交他核閱,他卻外出至街上煙館吸煙、打牌去了。我們那時幾是全天候工作,並無所謂加班費之說,他是負責人自有指揮督導之權,不願有所爭執,只是全心學習和服務,這對我們以後的工作任務,都是一種磨練。

瀾滄江源於康藏高原,經四川入滇,沿橫段山脈雪盤山與怒山峽谷,南向奔騰,縱坡陡急,崇山夾峙,江水冷浰清澈,難測其深,兩山倒影,水色蔚藍,迨穿越群山流入泰國湄公河平原,始見舟楫灌溉之利。功果橋為流經雲龍縣境懸壁最狹之處,寬僅六、七十公尺,西岸山麓適有一段緩坡平台,江中水深,無法築造橋墩,早年即經利用地形建成跨江鐵鏈吊橋,寬約2.5公尺,以供行人,騾馬跨越。此橋係用人工打造腰形鐵環,環環相扣的鐵鏈兩條,細雨兩端,各築石砌塔形拱門,頂撐錨固,跨江分懸,以粗鐵線扭成之吊索,上端繫於鐵鏈,下端穿吊木質橫樑,加鋪木板於梁上,人馬緩步而行,微有起伏搖擺,已有鋼索吊橋之雛型,可見我國早期工匠,已有此克服困難之構想,但人工廚子架構,總是負載有限,每次僅能容馱馬二三騎,由人牽引間隔通過。旋為急於通車,乃在跟該橋右側趕建限重五公噸之單行鋼索吊橋一座,以供輕載卡車一輛,緩緩通行。

公國喬二永平、雲龍、寶山三線係瀾蒼江之樞紐,為商旅貨運,馬幫往來必經,午休、晚宿之咽喉要地,建鐵鏈吊橋時,即就西橋塔拱門後台地緩坡,鋪砌石板街道一條,寬5公尺,長約50公尺,與山麓南北沿江驛道銜接成一丁字路口,街道兩旁建木造2樓鋪面二十餘間,經營雜貨、飲食、宿店、及鴉片煙館、賭場,為附近鄉村之冠,每月定期趕集兩次,遇有商旅馬幫經過或歇宿時,各有生意可做,路橋開工及通車後更是日漸興旺。

南北驛道西側,依山勢建老君殿一座於十餘級石砌階梯上,正對橋頭街道,有鎮橋之意,建築頗具規模,階梯上為一小平台,築一照壁,兩端各設一門,進入後為方形石版天井,兩側各建五開間二層樓廂房一排,正面升石階,十數級為五開間正殿,甚是寬敞,供太上老君塑像。地面與廂房二樓樓板齊平,兩端各有一側院,分設廚廁。興建年代未久,用料堅實,尚稱完好整潔。雲龍縣府已令知當地管事,整座殿宇均撥供工務分段,和即將成立之橋工所使用,並供應床鋪桌椅等用品。我等抵達後,即使用左右廂房樓下設立公務分段, 二樓及大殿留備橋工所及招待客房使用。

第三分段轄雲龍縣境麥莊啞口至保山縣界瓦窯村,長三十餘公里,功果橋適為中站,設分段及橋工處於此,可兼顧兩端路、橋工工程。本段自麥莊啞口降坡至橋頭,落差約八百餘十公尺,順山勢盤旋婉蜒下行,坡度約在6%到12%之間,測量隊倉儲定線,將及毗江岸一段,竟橫切陡山之腰,以12%左右之急坡下降,固是地形所限,總欠考慮。待我等到達,民工已在工地等待多事時,急於開挖,時限緊迫,已難另做探討改移路線,經觀察此山橫斷坡度,仰角陡峭,內部諒係岩山,表土不至過厚,殊開挖後竟是間隔土及風化石結構,乃將邊坡盡量放平,加築截水橫溝與檔護設施,初時尚稱穩定,迨通車後,經風吹雨淋日曬,風化加速,一遇雨水侵入,發生大量坍方,雖設道班一班,隨時清除浮土,終成本段路線之瘤,難以整治。由此可見選線、施工,一時未查,後患無窮,至今引為憾事及前車之鑒。

降坡後沿毗江東岸南行,約五公里至功果橋,期間需通過距江面約80公尺之峭壁棧道二段,各約長200公尺,俗名鴦雞窩和狗掉岩,形容陡峭,人馬難行,石質堅硬且多暗隙石縫。彼時尚未引進空氣壓縮機和鑽孔電動鋼鑽,只得交由具有開山鑿岩經驗之石工承攬包作,分從岩壁兩端,以鐵錘及徑約一吋之鋼棒(俗稱炮杄),鑿成約1公尺之炮眼,裝入黑色火藥,略加搗實,牽出棉紙裹的引線,點然後引爆,開炸時人工均需走避。由於石質堅硬,暗隙石縫又易與洩氣,每一炮眼能開炸石塊有限,僅此二段共配置石匠人工近三百餘人,幾乎每公尺都有一人,工作時常需用繩索吊捆腰間,開炸石又需急急走避,稍一不慎,墜落懸崖,有如鷹廏,鮮有生還,先後犧牲工人二十餘人,為全線艱險難工之一,更為能否如線通車的關鍵路段。我等觀測施工情形,則架設臨時繩索小吊橋,繞到對岸遠觀。承攬石工虧損,無力繼續,經允加給趕工奬金,勉強鼓勇工作,終鮮績效,極感棘手。日後檢討,若在施工之初,及建言變更設計,改採山洞形式,當可減少許多石方、人工,工期亦可縮短, 惜我剛出學校未久,閱曆經驗不足,至有此失,不甚愧疚。

過功果橋後,路線沿瀾滄江近截山腳而過,西行11公里至瓦窯,除二處山勢陡峭外,尚稱平坦,縱坡舒緩,施工較易,但中經約3公里長之江干盆地,卻隱於叢樹及野生桃林間,落葉、腐果、敗草,積成泥沼,雨淋日曬,蒸發彩色茵蘊霧氣,俗稱桃花瘴,盆地風輕,不易吹散,蚊吶滋生,雀鳥均不敢飛入,行人視為畏途,需繞道半山通過。林邊山坡較緩處,為山間居民闢為梯田,春初秋涼,在田中隨意散播穀種後,即避居半山,任其自然茁長,待稻熟前來收割而去,年可收成兩次,卻不敢久留,但為路線必經之地。乃先從兩端砍伐欉樹,剷除朽木、腐草,時期曝光透風,流散污穢瘴氣,待沼澤泥土稍乾、填以砂石土壤,環境已見改善,感染減少,但終難盡罄,該段民工染患惡性虐疾而亡者三十餘人,令人心酸不忍。我和熊君均君受感染,因常服奎寧藥丸,得壓制潛伏,待通車後,竟成惡性瘧病,拖延數月,大傷元氣。

路工規劃調度就緒,各路段先後開工,段技監輔堂陪同中央經委會公路處派滇協導小組趙課長履祺、徐技正以枋,技士吳文熹、郭增望、湯賢壽等,自昆啟程視察全線工程。東段正從事部分路線改善及加鋪泥結碎石路面中,西段興築伊始,工程艱鉅,均待協調磋商,尤著重於跨越漾鼻、瀾蒼、怒江三座關鍵性大橋的設計、施工、材料供應等問題。乃改乘滑杆沿設訂路線勘察,抵功果橋在我們分段內客房住宿一宵。這幾位協導工程師,均是江浙人士,鄉音甚重,與滇籍同仁,未能遂意暢談,適我對江浙口音,似極為捻熟,從旁解釋,雙方得以充分溝通,彼時對我印象均極良好,豈知竟影響了我和熊君二人,一生的際遇和旅程。

次晨會同攜帶測杆、皮尺、手水平等,實地勘測毗江,瀾蒼間之分水嶺。合流口及附近地形。返回分段研商,咸同意原擬趕建輕載單行吊橋,先行通車。同時策劃在毗江建造四孔個十公尺鋼筋混凝土簡支橋樑一座,跨過毗江沿分水嶺繞道合流口,轉向北行500公尺處,藉瀾滄江兩側岩壁台地,建造載重15公噸、跨度130公尺,單孔雙車道,鋼索吊橋一座,以為永久性跨江大橋。漾濞江橋,位於縣城盆地,水流較緩,可在兩岸河床,各建部分木構引橋,至深水處僅寬50公尺,仍採輕載鋼索吊橋設計,索塔亦可用木質結構,施工較易。至怒江橋,待抵保山收集地形資料,再作定奪。

商定後段技監等一行續向西行,經瓦窯至保山工程總處,暫做停留。就所得三橋資料,由徐、吳、郭、湯諸先生協助,做成初步設計藍圖,估算須在仰光採購各項器材,電昆明公路總局,調派工程人員,馳赴工地籌設橋工所,開始先期工程,至瀾滄江正橋,將由交通部橋樑設計處研究策劃。

大體均已商定,協導小組續越怒山渡江,經龍陵、芒市、畹町,入緬境腊戊轉往仰光,洽商銜接路線,採購三橋所需之鋼索、吊桿、鋼梁,鋼製配件及水泥等主要器材,自仰光由鐵路裝運至腊戍,駁接公路終點站,換用騾馬馱運。鋼索每根均有一定長度,不能剪斷,最費周章。經與馬幫幫主研商,只好用三、4匹騾馬串聯馱運,行經驛道小徑,越嶺渡江,轉折盤旋,每一馱馬必須保持一定距離,由馬伕前後照應,稍有不慎,一馬傾跌牽連他馬,馬匹固有傷亡,鋼索亦同將折損,如果跌入江中,豈不前功盡棄,所幸沿途緩行,得未發生事故。

我和熊君分別監造功果橋東、西路段,各配監工員、測工二人,每日沿路釘樁放樣,調度指導石工,民夫,控制進度、品質,如全都步行,耗時累人。當地徵調山野民伕,粗暴強悍,承攬石工,份子複雜,良莠不齊,山間時有盜匪出沒,江分段長、熊君和我,均各購善於登山涉水小川馬一匹,左輪手槍一隻,用以代步和自衛。在鋪築草壩段路面,由於民伕自帶糧秣工具,就在此蠻烟瘴毒之地辛苦工作,疲乏不堪,迭有傷亡,厭惡之心態而生恨,對工作要求,漸有不耐之意。當鋪設泥結碎石路面時,我和熊君往工地,仍依我在京滇路訓練民工辦法,先行示範指導,如何挖掘路槽,滾壓路床,舖砌石塊,嵌縫,拖拉石滾筒壓實等方法,囑應照做,待我等離去,竟未滾壓路床,而將所備大小塊石,胡亂倒入路槽,既不滾壓即行撒布碎石掩蓋,高低凹凸不平。我及找領隊告以如此施工,通車後石塊受力不均,很快就會發生坑洞凹槽,車行顛簸跳動,影響行車順暢和安全,不可偷工減料,已隨意所做的,應挖出重做,並再示範一次,當時領隊同意重做。殊次再往工地,並未依照改善,領隊避不見面,由三、四個隊長率數十民伕,包圍我等,聲言如果這樣做法,耗工費時,耽延彼等返家日期,不願改善,期間竟有數人喊打,拋江等起鬨。看此情形,其中必然有人鼓動,我即將與我爭執最烈者,先抓住一人,掏槍指著,令其同夥平息鼓躁,分散包圍人眾,牽著馬說,待我回段後和段長商量後再復工。民伕情緒稍見緩和。我和熊君抓著此人,漫步走出人群適當距離後,釋放此人,向天鳴槍一响,策馬奔離現場,得免弄成僵局。我等走後,多數民伕亦覺理虧,未免事態擴大,乃推其起領隊趕來功果分段道歉。江分段長即找縣府駐工地代表開會,決定責成領隊查明為首鼓動之二人,交由縣府派來衛隊,帶回縣府處理。由領隊當時具結擔保,工程仍照規定施工,絕不發生類似情事,究竟明理之人,終屬多數,一場風暴,就此平息。過後自思,當時年輕氣盛,對民伕心裡,未盡了解,事先疏導,防範未然,致有此失,對我日後帶領眾多工人,頗有啟發,列為前車殷鑒。

(三)功果遇合

協導小組,自緬返滇,各橋工所均已設立,正從事準備工作,即積極展開正式工程,留湯賢壽先生往怒江橋工所,郭增望、吳文熹先生,留住功果,分別協導惠通、功果、漾鼻三橋及路工工程。郭先生為中央大學畢業,學者風範,沉靜寡言,言必中肯,全力協助滇局同仁,解決技術問題,因較嚴肅,與橋工所同仁相處,稍欠融洽,實則樂於奬掖後盡,常抽閒指導我進修應用力學和橋樑設計,是我日後從事橋工,獲益良多,至今感念。吳文熹先生,交大24年班畢業,南人北相,豪邁爽朗,曠達健談,不拘小節,熱心助人,有古遊俠兒之風,居功果時,晚餐後常與我和熊君檢討工程技術,或海闊天空的閑聊,彼此日漸投契,誼兼師友,彼此信任,情誼日深。我和熊君自此附驥共事數十年,遠赴川康,寄身海島,轉淚了我和熊君的一生際遇和今日情景。惜先生竟於55年間,闔然病逝,知者同悲,營葬陽明山公墓,哲裔吳旋三君定居美國加州,子孫均有成就。至今舊屬好友,懷念不已,常在清明時節,邀同墓前祭掃,具見真誠之感人。

徐以枋先生,學養精湛,平易近人,儒將風範,為滇籍同仁所欽,承蒙不棄,多方指導提攜,不勝概念。前歲79年夏末,我返鄉探親旅遊,途經上海,日間原擬專程訪謁,適先生外出,晚間未敢打擾,乃以電話表達敬意,承詢行程,適同於次日同班飛機赴北京,相約在機上見面敘談。及見徐先生高齡80有餘,風采依舊,精神矍鑠,談及昔日舊事,記憶清晰,並承殷殷垂詢近況和在台舊屬,真恂恂長者,因飛機誤點,夜已深沉,不便多費精神,即興辭歸座。得聞郭增望先生,仍健在滬濱,惜我行色匆匆,未及往訪致意為悵。

留言